大吉书单|《缓步》:在洗衣机停止前,请整理好悲伤

《缓步》的故事并不复杂,节奏平缓,笔法清淡地讲述了一段特殊的“父女日常”。故事由情绪而非情节推动着,看似将要展开,又被按下。这和班宇以往的作品有点不同,没有强烈的东北语言风格,也没有先锋的新式文体,更像是将镜头放在角落,安静而客观地记录了一段平静深邃、缓缓沉溺的生活。班宇曾被问及“好小说有哪些特质”,他给出一个看似笼统的词:有气质。一种迎面而来的气质,一种可能体现在故事里的气质,也可能在语言或叙事策略里,亦或是发掘出一种新的人物关系,揭露了某些之前没注意到的、隐秘的事实和情感里,这些都可以构成一部好的小说。其中,“人物关系”是小说里值得细细咀嚼的元素之一。《缓步》里有两组核心人物关系:父亲与女儿、丈夫与妻子。不过,父亲是“单身”的,妻子是“消失”的……这种微妙的限制,尽管没有大开大合的冲突事件,却让传统的人物关系,有了新的戏剧性。

01、“我”和木木:单亲爸爸与女儿的日常

在《缓步》里,有许多父女间温馨可爱的日常:爸爸带女儿去剪头发、给女儿讲故事、回家在缓步台赛跑、睡前扮演小动物打闹、去看女儿的汇报表演等等……除此之外,有一些不易察觉的,或者说只属于孩童睡去后,大人独自面对的世界,比如,“我”将女儿木木哄睡着之后,困顿而孤独地,等待洗衣机结束工作。

小说中,班宇用一段非常细腻的文字来描述这个场景——“木木睡得很快,我也很困,但还得两个小时才能休息。快洗模式半个小时,混合模式一个小时,婴儿服模式则是先加热到一定的温度,洗干甩净,再进行消毒,共计两个小时,这是洗衣机的标准法则,不可侵犯。

每晚此时,女儿睡去,只剩“我”自己独自等待洗衣机,犹如独自面对整个世界,这世界有不可侵犯的标准法则,严苛粗暴,一视同仁。被卷入其中的人,没有符号傍身,只能用软弱的肉身去适应、去抵抗,所有人平等地经历着摔跌捶打,无可逃脱,无人生还。读到这个片段,让人想起一部日本电影,叫做《脚步》。讲的也是一位单亲爸爸抚育女儿的日常,在妻子病逝后,数个日常碎片,拼贴出男人独自抚育幼女的温馨与不易。其中,有一个场景,仿佛将《缓步》影像化:每天晚上,爸爸给女儿念绘本,直到女儿呼吸均匀,沉沉睡去,他亲吻女儿的额头,然后起身坐到床边的椅子上,望向妻子的照片,眼神困倦,差一点睡着。

直到被洗衣机的提示音吵醒——他拖着疲惫身躯,抱着衣筐走到天台。眼看就要晾完,突然失手掉落了一件衣服,吧嗒,还湿着的衣服萎缩成一滩,扁扁地趴在地上,很像此刻的他,整个白天攒齐的力气,都在夜晚这一刻,吧嗒一声,全部坍塌,变成一句喃喃自语:“怎么可能忘记……怎么可能忘记……“白天,他刚回复过前来关心的人:自己一切恢复正常了,习惯了。电影《脚步》里,思念亡妻、独自支撑的悲伤始终萦绕男主心头,如同《缓步》里,离婚带来的自我怀疑,时时袭击着“我”,尤其在努力试图恢复生活秩序的时期,很容易功亏一篑。班宇曾称“这算是一篇痛感比较明显的作品”,也许一方面是因为他在那段时间和男主人公一样有腰伤之痛,另一方面可能也是小说里人物的内心之痛,痛到让人有点绝望。

好在黎明终将会来临,女儿会醒来,萦绕在她周边的希望之光,会再次重燃父亲的生命力。小小的孩童,如同微弱而温暖的光芒,不论是电影里还是小说里,两个小女孩都在用自己幼小的身躯和天真的心,默默帮助爸爸,陪着爸爸一起努力,努力创造新的生活秩序。

02、“我”和小林:妻子从生活中“消失”后

在小说《缓步》里,有一条暗线,如果是电影的话,大概就是数次闪回,闪回我和妻子(也许已是法律上的前妻)小林的相遇、恋爱、结婚、生子,再到分开的感情故事。每一次,通过“我”的内心活动提起小林时,都有一个问题不可避免地冒上读者心头:小林为什么会离开?这个问题的答案随着故事的讲述,一点点的冒出来:难道是琐碎的婚姻日常?可能是不受待见的婆家态度?或者是有不忠与背弃?

纵使热恋期,俩人窝在屋里听歌的日子里,小林“有时处理工作,有时准备公务员考试”,反正“总有些事情要做”,这句话好似闲笔,却好似预示着婚后,在我想要安安稳稳在缓步台上慢慢走的时候,小林可能更想登入一艘火箭,飞速升空。回想初识小林时,“我”还沉溺在上一段失败感情的余威之中,整日抬不起头,过得离群索居,突然就发现了另一个独来独往的人,小林。她总是独自下班,走那条少有人走的小路,和我一样。

从此,“我”开始观察小林,带着点上帝视角——不仅因为总是站在高楼上看下去,还因为可以用”发短信控制小林走路节奏”,小说里的这段描述很生动,将此比作九十年代爆火的单机游戏《冒险岛》,而“我”希望这个游戏“慢一点通关”,如同人与人之间,可以停留在最初的美妙。

熟识后,两个人最常做的事情是在小林家听音乐,比如听鲍勃·迪伦。“我”和小林的有过一段对话,是小说里少有的情感探讨,先是小林问“我”怎么看待鲍勃·迪伦和琼·贝兹,接着问“怎么看我们?”后一个问题,才是小林真正想问的。最后,“我”又反问她,怎么看。她说“答案在风中,朋友,答案在风中。”这两人的对话,好像什么都没说,但如果你听过鲍勃·迪伦和琼·贝兹的故事,大概会对“我”和小林的情感,理解几分。鲍勃·迪伦和琼·贝兹亦师亦友亦知己,像情侣却始终未曾正式确认关系,从热烈到渐行渐远不过几年时间。但在分别十年后,一通电话后再次相聚,琼·贝兹为鲍勃·迪伦写下了那首《Diamonds and Rust》。

齐豫翻唱过《Diamonds and Rust》这首歌,也曾说过这样一段话:“这是一首隐喻连篇的杰作,人物应该是鲍勃·迪伦和琼·贝兹,钻石象征着坚定和闪闪发光的过往,铁锈代表着变质和时间的痕迹。”两个人从相遇相知,到渐行渐远,再到沧海桑田,操控者不是本人,是命运。

03、“我”和“我”:《缓步》与《双河》里的男主人公

读《缓步》,不免让人想起班宇的另一篇小说《双河》,收录在他上一本小说集《逍遥游》里。这两篇小说,看上去有些相似的人物形象:落魄的单亲父亲、早慧又不失天真的女儿,未曾直接出现却贯穿全篇的“独立女性型”前妻。这样的三个人物关系,经过不同的语言风格、叙事策略的加工,最终呈现出两个风格迥异的故事,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形态,陌生又熟悉。

主人公“我”仿佛身处不同平行宇宙,体验着不同的人生,但总有一些逃脱不了的宿命,如同小说里那句“生命本身存有的无可弥合的裂隙” ,简单而戏谑地来讲,也许是:跟谁在一起都得分开。《双河》里,“我”与女儿言言多年未见,但是她短暂的出现,无意中掀动了“我”原先的平静(暂且称之为平静),缓缓抹去雾霭,将“我”的人生全景突然清晰地展现眼前,好像也让“我”重新感受到了血缘的神奇之处,言言对“我”的重要性,超过了我曾经的想象……

而《缓步》里,从“我”尝试重拾生活秩序的那刻起,女儿木木一直陪伴在“我”身边,只有她,也只能有她。每一天,我们一起度过着无数个生活碎片,琐碎、日常、平淡,但蕴藏着“我”闷不吭声的努力,企图恢复正常生活的努力。在创作这篇小说期间,班宇越来越明确地感受到,他的创作生涯,似乎也需要一个缓步台,需要这样一个长长的平台,来重新梳理,并且重新认知“小说文学和写作之间,到底哪一种抵达方式,哪一种行动方式是更为确切、更有效的”。所以,他也很看重这篇小说,将《缓步》这篇小说,看作是对自己内心某一部分、情感方面的一种认知和探索。

 

 

大吉影单|《静静的嘛呢石》:不一样的藏地生活

《静静的嘛呢石》2005年 编剧、导演:万玛才旦

 

  在《静静的嘛呢石》之前,万玛才旦这个名字,还没有完全跟“导演”联系起来,他曾是小学老师—— 白天应付吵吵嚷嚷的学生,晚上学校只剩他一个人,没有电视机更没有网络,惟一能排遣内心孤独的事,就是读书写作。四年后,他放弃“铁饭碗”去兰州上大学,在当时当地引起轰动。大学期间,他一直研习藏汉文学互译,说起来和电影好像也没什么关系。

  “直到碰上一个基金会的资助项目,专门赞助藏族的学生,去学习一些比较新的专业。那个时候很少藏人学电影,我申请说我特别想学电影,申请马上就批下来了。”从那时起,万玛导演开启了新的人生阶段——去北京学电影。

  在电影学院期间,万玛导演先是拍了毕业作品短片版《静静的嘛呢石》,在国际上拿了奖项,获得几万块奖金,他便拿奖金买了一台DV,把这部短片扩拍成长片,片名仍是《静静的嘛呢石》,这是他的第一部长片作品。2005年,万玛导演凭借此片获得了金鸡奖“最佳导演处女作奖”,那一年,刚好也是中国电影诞生一百周年。据说,影片获奖的消息传回藏地时,很多乡亲们非常高兴,甚至有人高兴得把电视机都砸了。

 01、令人着迷的电视机,让人感动的师徒情 

  在《静静的嘛呢石》里,电视机好像才是真正的主角,生活、故事、寓言,一切都围绕着电视机的到来得以展开:小孩子们魂牵梦绕,大人们喜闻乐道,神圣神秘的寺院,寻常普通的人家,都在发生着改变。上世纪九十年代,电视机在藏区尚未普及,而电视里呈现出来的生龙活虎,却令人欲罢不能。于是,去别人家“蹭电视”看,“举全家之力”买来第一台电视机的喜悦,这些我们熟悉的场景,通过影片又一次真实、鲜活起来。万玛导演还融入了自己的童年回忆——在他小时候,有个水利队驻扎在他的家乡,听说水利队有台电视机,很多人会跑很远的路,只为一睹那个发光的、小小的荧幕,可见电视机对人们的吸引力有多大。

  影片前半段,围绕着“小喇嘛迷恋电视机”展开:年三十,去小活佛家干活,一边擦桌子一边摩挲着电视机和遥控器,满眼喜爱;将兜里全部的羊节骨全部送给小活佛,只为“鼓动”小活佛请求经师给他俩放电视;爸爸来寺院接他回家,得知家里也添置了电视机、VCD机和全套“唐僧喇嘛的故事”,他兴奋极了。对了,那套“唐僧喇嘛的故事”VCD,就是我们熟知的87版电视剧《西游记》。

小喇嘛被电视机深深吸引着

  故事叙述到这里,人物的情感驱动,发生了一些微妙变化——尽管,小喇嘛被电视机强烈吸引着,可最让他心心念念的,是自己的师父老喇嘛。他惦记着师父,想让师父也能看到电视。因为唐僧喇嘛的故事,师父讲述无数遍了。所以小喇嘛央求父亲,允许他带着电视机和光碟,尽快回到寺院,好让师父老喇嘛也能一饱眼福。父亲终于答应小喇嘛的请求,打包好了机器和光碟,提前送他回寺院。师父远远地看见提前回来的小喇嘛,赶紧迎上前去问道:“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?”父亲将马背上的电视机卸下,笑着说:“您的小喇嘛惦记您呀!”小喇嘛腼腆又激动地笑了,红红的脸,干净的白牙。他一句话也没说,但千言万语都在明亮的眼神里这个场景台词很少,人物的动作幅度也不大,但情感流动却十分明晰,特别动人。

 

 02、潇洒的华尔贡,夕阳下的“阿克班玛” ,伙伴啊你可还记得我 

  在神圣的寺院中,小喇嘛虽然是出家人身份,但仍有属于孩子的好奇和天真,能让他开心的事,莫过于听收音机、看电视、玩游戏,盼着回家和弟弟妹妹们玩耍,还有跟同龄的小喇嘛伙伴们,“炫耀”自己的见闻……年三十,小喇嘛遇到了其他小喇嘛,大家问他,在小活佛家看到了电视没有(这是伙伴们共同关心的话题),小喇嘛骄傲的对同伴们说,不仅看了电视,还看到了华尔贡的弹唱。小喇嘛心里清楚,这会让同伴们羡慕,因为大家都觉得“长长的头发、两撇小胡子、高高的鼻梁,还穿着女人的花衣裳”的华尔贡潇洒极了。说到动情处,小喇嘛学着华尔贡唱起了那首《阿克班玛》,同伴们也被感染,一群小小少年就这样抱着扁担,站在夕阳里动情地唱着,笑着。

小喇嘛和伙伴们

  小小科普一下:小喇嘛口中的“华尔贡”是一名藏地医师,也被誉为“雪域弹唱之王”,他弹奏的旋律至今在雪域高原悠远传唱。多年前,医生华尔贡不仅为人们治病,也为大家弹唱,弹唱时的华尔贡,一改平日的少言寡语,如同电影里小喇嘛,神采飞扬。而那首《阿克班玛》,是他写给连襟班玛的歌,抒发令人难忘的手足伙伴之情。在草原上寒冷的日子里,他们哥俩儿在琴声里结下了深厚的情谊,后来班玛被调去远方工作,不得不和知音华尔贡告别,据说多年后,兄弟俩唱起《阿克班玛》还是会热泪盈眶——

 

《阿克班玛》歌词

 

阿克班玛,你是展翅翱翔的雄鹰,

飞向云端是蓝天的荣耀,

飞落悬崖是山峰的骄傲,

没有你,心里总是空空荡荡;

阿克班玛,你是金色羽毛的鸳鸯,

漫步湖边是绿茵的荣耀,

嬉戏水面是湖泊的骄傲,

没有你,心里总是空空荡荡;

阿克班玛,你是雄壮威武的汉子,

转身离去是村庄的荣耀,

回头走来是同伴的骄傲,

没有你,心里总是空空荡荡。

  相比电视机,这首歌更像一条暗线,贯穿多条代表“手足、伙伴”的人物关系线,当华尔贡风度翩翩的亮相,当《阿克班玛》的旋律响起,那些记录兄弟情、手足情的瞬间,就会像灿烂的星光,在夜空中一一亮起:你会看到,小喇嘛和伙伴们站在路边抱着扁担,神采飞扬地唱着《阿克班玛》;会看到小喇嘛和弟弟妹妹,找哥哥要钱去看录像,尽管当时哥哥正在舞台上演着《智美更登》;还会看到小喇嘛和弟弟在屋顶踢毽子、坐在屋檐上翻看课本,弟弟认真地许诺长大要去大城市,赚了钱要给哥哥买东西,还很仗义地问哥哥有什么愿望。小喇嘛笑笑说:我就想要一台小小的电视机,让师父也能看看。除了这些少年、小孩子天真的伙伴情谊,也许还能看到刻石老人索巴,正和自己的老伙伴——即小喇嘛的爷爷,坐在一起说说笑笑,回忆这些年的友情……

 

03、老人的智慧与慈悲,像嘛呢堆守护着所有人

  说到刻石老人和小喇嘛的爷爷,以及老喇嘛等老人的人物形象,不难发现,在万玛导演的影片里,或者说在藏地的传统中,“敬老”是很重要的元素,这部片子里的三位老人,他们都有自己坚定的信仰,谦逊、祥和,心中充满慈悲。

  第一位老人,老喇嘛。他是小喇嘛的师父,生活上教导小喇嘛,信仰上引领小喇嘛。修行时他是严厉的,叮嘱小喇嘛擦灯要仔细,告诫他“好好擦灯,长大就变智慧”;生活上关心小喇嘛,要求他好好吃饭,否则“夜里阎王爷会来称人的重量,不够秤的魂会被勾走”。这些细碎的生活场景,大概就像在普通人家里,祖父鼓励小孩子“好好读书,长大会出人头地”,或者吓唬小孩子“一定要好好吃饭,要不会被大灰狼抓走”。

  当小喇嘛父亲担心地问道“把电视机带到寺院会不会影响不好?”老喇嘛宽慰他们父子,正值过年没什么人,让他们放心;当小喇嘛父亲收拾电视机VCD准备回家,老喇嘛看着失落的小喇嘛,就将挂在墙上的自己一直宝贝着的收音机取下来,送给了他。就如同《智美更登》里的王子,为了行善把妻儿和自己的眼睛都施舍给了别人,小喇嘛惦记着师父,师父也同样爱惜着小喇嘛,他们最动人的动作就在于相互“给予”。

  第二位老人,刻石老人索巴,村里唯一的嘛呢石刻石手艺人。他是小喇嘛爷爷的老友,也是村中唯一的刻石手艺人。老人与儿子的关系紧张,因为儿子不愿继承刻石手艺,跑去拉萨做生意,而常年独居的老人,为了不让自己闲下来,手里刻石的活儿一直没停过,哪怕是大年初一。刻石老人看重情义和承诺,看似随口应允要为小喇嘛刻一块六字真言带回寺院,直到生命终结前,那块承诺下来的石板也还在雕刻中。而答应小喇嘛爷爷要去家里小住几日的承诺、只在心里悄悄想过去拉萨的愿望,却真的没有机会了。

 

  第三位老人,小喇嘛的爷爷。相比刻石老人命运的戏剧性,小喇嘛的爷爷则是一位寻常人家的老人——当孙儿们想偷偷看电视时,他充当放哨把风人;当小喇嘛提出想把电视带去寺院时,爷爷夸奖他的善心,并在爸爸念叨“你一个小喇嘛,这么不安心”时,是爷爷“出手相助”,帮着一起劝爸爸,最终才同意将电视带到寺院去。不论是在寺院还是家庭,在信仰或是日常,老人们被尊重着、保护着,而老人们的“存在”,就像是在风沙岁月中长久伫立着的嘛呢石堆,沉默、平和,让人感受到无比的安定,因为他们是智慧、是生命,是信仰在人间的真实体现。

  最后,再分享一个关于万玛导演的的“彩蛋”。今年夏天,藏族青年导演久美成烈的作品《一个和四个》在first影展上大获好评,这不仅是久美导演的处女作,也是他作为应届毕业生的“毕业作品”,映后,大家热烈讨论着。人群中,万玛导演安静地坐着,仍保持着和以往相同的微笑。有人就问万玛导演,怎么看待这部处女作?万玛导演淡淡一笑,停顿了一会儿,“骄傲”地说了一句:“我可也是应届毕业就有作品呢!”大家听完,发出会心的笑声——万玛导演口中的那部“应届毕业作品”就是电影《静静的嘛呢石》。

特别顾问 | 探花

文字 | 大吉编辑部 

图片 | 《静静的嘛呢石》电影剧照

大吉书单|《西藏,说不完的故事》:万玛才旦的“三重身份”

  

 

  关于《说不完的故事》,书名在藏语中的原意是《如意宝尸所讲述的神通故事》,也有简译为《尸语故事》,最早起源于印度,在藏族和蒙古族等民族文化区域广泛流传(所以分别有藏语和蒙语版本)。也许你还没读过这本故事集,但对于类似《一千零一夜》的“连环穿插式故事结构”应该不陌生。也有人将这种结构称为连环包孕式结构,故事在它的框架之中,不断孕育,不断开始。今天要为你推荐的翻译版本,来自万玛才旦,他最常被人提及的身份是电影导演,其次是小说作家,最鲜为人知的一个创作身份,是翻译者。

01、小时候,他曾是听故事的孩子

  万玛导演至今仍记得,小学四五年级的一天,正走着路,突然发现路面上有本书,破破烂烂连封面都没了。捡起来翻了翻,一发不可收拾,尤其是那本书里的《白雪公主》,他认为这是来自上天的礼物,这也是他最早看到的文学作品,一本童话集。但在文字阅读之前,万玛导演文学启蒙的重要途径是“听故事”,听村庄里的老人、听家里的长辈们讲故事。成年后的万玛导演,无论是文学或是电影创作,都与儿时听过的民间故事,有很深的渊源。

“我小的时候,书面的文学作品不是很多,年龄小还没上学,也不识字,所以很多故事就来自老人们的讲述。”

  老人们讲得最多的,可能就是《格萨尔王传》,说藏人是“听着格萨尔史诗说唱长大的”并不为过,在藏地各处,通常都会由一位说唱艺人的讲述开始,听故事的人们口口相传,把这个故事传承下去,这些民间故事,给万玛导演很多丰富的创作空间。这不免让人想到作家马尔克斯,他也有类似的经历。

  马尔克斯最初接触到的故事,大多来自外祖母的讲述。外祖母总是给小马尔克斯讲各种神话传说和鬼怪故事。白天,梦幻世界让他心醉神迷,晚上,却又让他害怕得发抖。但这些都成了马尔克斯无穷尽的创作素材。

  在谈论起写作技巧时,马尔克斯这样回忆外祖母:“她不动声色地给我讲过许多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,仿佛是她刚亲眼看到似的。我发现,她讲得沉着冷静,绘声绘色,使故事听起来真实可信。我正是采用了我外祖母的这种方法创作《百年孤独》的。”

 

02、青年时,他是研习翻译的求学者

  在藏文化语境中,当一个人需要抵达某种成就时,他所采用的方式极为简单:自微弱处积少成多,最终达到蔚为壮观的效果,万玛导演的求学、翻译之路便是如此。

  1987年,万玛导演从师范学校毕业后,在家乡当小学老师。期间,他心中萌生了与当下道路不同的方向,同时也积累着强烈的民族使命感,便结束了四年的教师生涯,考入西北民族学院,系统深入地学习藏语言文学专业。在藏区学习藏语言文学,不仅仅是学习藏语,还需要学习文学、历史、宗教,甚至天文历算,确切的说,当地好多门类的知识,都要靠这个专业传承下去。也是在那个时候,万玛导演开启了文学创作和翻译之路。毕业时,万玛导演选择翻译这本意义特殊的故事集(注:此前,藏学家王尧,也曾翻译过)。

“汉译藏可以丰富自己民族的文化,对本民族语言文字的建设以及发展都会起到积极的作用。而藏译汉,可以让更多的人了解自己民族的文化及其生存状况。”

  顺利毕业后,万玛导演放弃了公务员的工作,再度考入母校藏语言文学系翻译专业研究生。此时他已是小有成就的“双语”写作者、翻译者,集藏汉双语写作、藏汉双向翻译才华为一身。他的作品已发表在《民族文学》、《西藏文学》、《芳草》、《章恰尔》、《岗尖梅朵》等期刊上,《岗》、《诱惑》等小说陆续获得了一些国内的文学奖项。

03、到现在,他仍是民族文化传承者

  谈起为何选择翻译这本《说不完的故事》,万玛导演是这样说的——一是想从民间故事的翻译中,学习民间语言,尽力以朴素的汉语表达这本故事集所呈现出的朴素的藏语;二是向影响他走向艺术创作之路的民间文学表达敬意;三是对前辈译文中的一些错讹和瑕疵通过翻译进行完善。

  不仅如此,这样的翻译工作,不仅对藏民族本身有意义意义,也可以将藏文化中具有普世价值的内容,传播到更广阔的天地。这本故事集的翻译完成后,先后由甘肃民族出版社和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(本文推荐版本)。

  除了古老的民间传说,万玛导演也会翻译现代藏语小说。“我喜欢藏族作家德本加的小说,尤其是他的‘狗’系列的小说,比如《看家狗》、《老狗》、《哈巴狗收养记》等。”在万玛导演最新的小说集《故事只讲了一半》里,有篇小说的题目叫《尸说新语:枪》,完全采用了《说不完的故事》的叙事方式,是对这部经典的民间故事的致敬。

“万玛才旦作为一名在这样一种文化背景下成长成熟起来的藏族作家,他与民间文学之间的关系,显然不可能单单是提取素材、借鉴语言这么简单。正如我上述,它的更大意义在于奠基了万玛才旦文学艺术诉求的文化基因,也塑造了他的人格品质。这一点,从万玛才旦本人的性情和他的文学艺术创作中,就可以得到论证。”——摘自《民间叙事背景下的文学艺术诉求》,作者龙仁青

  的确,不论是万玛导演的原创作品,或是翻译作品,其风格与本人有相似风格——“安静但有力量”,毫无喧哗地书写着藏区的人与事,同时,他也用不露声色的翻译才华,将藏区安静的故事、小说翻译成汉语,以让喧嚣中的人们眼前一亮,继而获得久违的宁静。

 

 

– THE END –

文字 | 大吉编辑部
图片 | 《西藏:说不完的故事》书籍封面

 

大吉影单|《咏鹅》:一首诗的暧昧

《咏鹅》 2018 | 编剧、导演:张律

 

01、非线性的叙事节奏

电影《咏鹅》可分为两个部分:“相约群山”与“首尔邂逅”。虽实际拍摄时,按故事发生的时间顺序,先完成首尔部分,再去了群山,但在后期剪辑时,导演却特意将群山的部分放在了前面,他说这是“记忆的顺序”。

在群山的小酒馆里,沧桑的老板娘讲一口流利的日语,却不愿承认自己的故乡是日本;在民宿里,帅气的中年老板说一口流利的韩文,却说自己是来自日本福冈。。而允英和颂贤这对似是而非的情侣,他们的身份也是个迷,他们从未承认属于某个族群,但他们又在试图寻找和自己类似的人。

就像有一团迷雾笼罩着所有人,在暧昧的雾气里,允英撞见颂贤与民宿老板约会调情,郁闷地坐在院子里,而一直偷窥允英的老板女儿却又走向他……随后,两人去了一座海岛,但这更像是一场梦,谁也无法确定是否真实发生过。就像影片中的允英一样,在被问及“海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”时,张律导演的回答是:“我知道的跟你一样多。”

 

 

的确,电影本就是时间和空间的障眼法。即使是来自创作者本人的答案,也非绝对真实,更重要的是我们自己看到了什么、感受到了什么。一个小时之后,推出片名,故事却回到了首尔,电影也回到了时间顺序上的某个起点。

我们看见了无所事事的允英正旁观在韩朝鲜族的街头集会,看到了刚刚离婚,同样百无聊赖的颂贤,看到这两位彼此熟识的“多余人”籍此觥筹交错,对酒当歌,在允英“鹅鹅鹅,曲项向天歌……”的吟咏声中,约定共赴群山。当然,这种倒叙在叙事结构上揭开了电影前半部分种种事由,但在感情上,或许这一段恰是允英和颂贤情感最浓烈的状态。

同时,从中间开始,又从中间结束的叙事,给人一种悬置感,而此感与允英的人物形象很契合:游离于韩国主流社会之外,无论是对自己热爱的诗歌,还是对颂贤的感情,总是举棋不定,总在中间悬置的感觉。这也许就是一种不确定带来的犹疑和迷惑。

其实,电影拍摄的就不是事实,而是一种记忆,经过时间的裁剪后,梦与现实会变得含混不清;记忆本身又是天然的剪辑师,删减取舍,都在其中。张律导演说,他所做的便是把梦和现实节奏相似的地方连起来。因此,在银幕上便有了这个氤氲着朦胧、暧昧感的故事。

 

 

02、影像化的诗歌之意

张律导演当过老师,写过小说,后来开始拍电影,没变的一点是:写诗也爱诗。他是真的喜欢诗,现在还在读诗。在电影世界里,不论是创作者还是观众,都很关心一件事:故事。

人们都热衷看故事、聊故事,故事让人好奇,故事让人期待,这是人类骨子里的兴奋点,但张律导演坦言自己“不太会拍故事”,称自己的电影“戏剧性不强”。且把这说法当做玩笑话吧,但凡和张律导演交流过,或者看过他的采访,听他描述事物的神态和节奏,你都会感受到,他是个极其会讲故事的人,擅长将情绪融入节奏,变成与观者的交流手段。

“其实我也喜欢读小说,但小说太强大了,吸附力很强。而诗歌没有这种这种侵略性和覆盖性。所以我说电影跟小说还是要保持距离,跟诗歌怎么亲密都没关系。”张律导演认为,从节奏上说,诗歌离文学性更近。所以他拍电影的状态,更像是在“写一首诗”般的自由且写意。

 

影片中那首骆宾王的《咏鹅》在中国人人皆知,本是一首通俗易懂,富有自然与童趣的古诗,其本身无需过多解读,但由此投射的人物情绪,以及暗含的巧妙隐喻才是关键。比如“咏鹅”和“永儿”形成谐音,永儿是男主乳名,在影片中出现过两次,一次是女主打趣男主的名字和本人一样暧昧,还当场给他取了小名“永儿”,男主却脸色异样,说了句“过世的母亲就是这么叫我的”;第二次则是已有些阿尔茨海默倾向的父亲,常常对着家门口的鹅念叨“永儿、永儿”,一个名字将男主与父母在不同时空场景下,联系了起来。

至于片中经典场景,即男主用中文给游客指路、酒后在餐厅里翩翩起舞用中文吟诵着《咏鹅》,大概都是来自张律导演日常收集的“碎片”——不久前,张律导演回忆起韩国的生活,有件事令他印象深刻:他去一家传统餐厅吃饭,喝米酒,老板娘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妇人,期间下起了雨,只见老板娘拿出一只小盆接着雨水,屋里客人听着滴滴答答,接着老板娘又脱口而出:“屋漏偏逢连夜雨。”既然诗是生活的一部分,那就按生活的一部分去处理,不要让它断掉。

 

 

03、躲不过的暧昧关系

为什么叫《咏鹅》?电影做了这样的解释:允英的父亲参加过朝鲜战争,但现在已经痴呆,他对着一只鹅呼唤着允英的小名:允儿,听起来很像中文的:咏鹅。此时,电影所讲述的核心内容得以呈现,《咏鹅》其实是关于允英的电影。

允英是谁?尽管语言、宗教、符号、信物、习惯等属性能够指涉文化和身份,但当这些属性相互交叉,重叠出现的时候,文化和身份反而逐渐被消融。一切试图的归类都是徒劳。唯一能够确定的是,允英是一位诗人,他总是在寻找朝鲜族爱国诗人尹东柱的足迹,英年早逝的尹东柱如允英一样,无法拥有一个确定的身份。

“不确定”正是当代人共有的焦虑。这份焦虑来自寻求社会身份的认同,来自失乡者的漂泊,更来自由此而产生的一种虚无。在《咏鹅》中,这种焦虑构成了电影中的暧昧情事,而这也是导演对现代男女情感的思考。

影片中,角色之间的关系几乎都是暧昧的,允英和颂贤之间是暧昧的,颂贤和民宿老板之间是暧昧的,老板的女儿和允英之间也是暧昧的。暧昧,让人与人的关系形成了一种亲密的疏离,一种根深蒂固的疏离。

 

 

我们无法确定《咏鹅》中人物的情感走向,但可以肯定,他们彼此需要的并不仅仅是爱,更多的是一种对身份的认同。没有确定的身份,他们注定是失乡者,而失乡者所拥有的,惟有漂泊与孤独。也许,影片里说日语的饭馆老板娘说出了答案:能解酒的还是酒。张律导演将这种暧昧变成一场未果的情事,然后让颂贤从中抽身而出,留下允英一个人走向历史的深处,走进尹东柱的诗句里,在诗句里自渡:

“仰望天空,至死无一丝羞愧,为此,在轻抚树叶的微风中,我感到心痛悲伤,我以心声歌唱星星,爱惜一切行将死亡的生命,还要起程,走我自己的路,今夜风又轻抚着星星。”《咏鹅》到底讲了一个怎样的故事?当允英用生涩的汉语吟诵起唐诗《咏鹅》时,只记得他们来到群山,他们拥抱,他们分开,他们迟疑,他们等待……其实,他们就是我们,我们就是他们,都在不确定中焦虑,在焦虑中孤单。

 

– THE END 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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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字 | 大吉编辑部 
图片 | 《咏鹅》官方剧照

大吉书单|小说《撞死了一只羊》:讲故事是人类本能

 

01、《撞死了一只羊》

  我们曾分享过电影版《撞死了一只羊》,它糅合了两部原著小说,其中一部就是万玛导演的同名小说,它是电影版的一条分支,也是一个独立故事——司机撞死一只羊之后,将它带到寺院超度。小说里有三个特别的细节,在这里列出,供大家阅读、观影后,一同探讨。

  1、细节一:五百块钱。故事开头,雇主要求司机休息日多跑一趟车,并答应加“五百块钱”,但是后来司机撞死了羊,先是去市场询价,打听到活羊价格刚好是五百块钱。接着司机将死羊带到寺院,请求一位老僧人念经超度它,尽管老僧人一再拒绝,司机也坚持让他收下这五百元。

  2、细节二:女儿。电影里的女儿是个小女孩,出现在司机货车后视镜挂坠照片上,与司机一路高歌的《我的太阳》相互辉映。但在小说里,司机女儿设定有所不同,她也许刚成年,在爱情魔力的驱使下,跟父亲英俊的徒弟私奔了。除此之外,小说中也提到,司机的妻子已去世多年。这些细节,看似闲笔却将司机的“孑然一身”点到为止。

  3、细节三:仪表盘上方悬挂着的活佛照片。这是小说里重要的“线索道具”,原文里这样写道,“他一直端坐在我的心头,纹丝不动。”并且在撞死羊之后的每个节点,司机都习惯性地看向“照片上晃来晃去的上师”,与其对话,并领受“反馈”。随着故事的发展,上师的“表情”有时严肃,有时“似乎变了,没那么严厉了”,甚至“似乎笑了”。在漫长而孤独的车途中,上师陪伴着司机,在无常曲折的命运里,上师指引着司机。

 

02、《我是一只种羊》

  这篇小说里的主角“种羊”,是一只内心高贵、命运曲折的羊,它不仅有内心独白,还可以与人类对话,它有着和人类一样的骄傲与思考。因繁衍能力超群,被人类用飞机运送到了青藏高原,从此,它成为唯一一只坐过飞机的种羊,这是它最初的骄傲。

  到了青藏高原后,种羊按照人类的期许,卖力地完成“使命”,但在万众瞩目中,唯独有一个人不待见自己,这个人就是“老村长”,与当地其他人不同,老村长拒绝让这只外来种羊与自己的本地羊交配。这令种羊十分不解。

  随着时间推移,人们才发现,让种羊和当地羊交配出的羊羔品质极差,所以种羊的地位一落千丈。种羊以为老村长要笑话自己,老村长只说了一句话:这事儿不怪种羊,要怪就怪人们的异想天开。种羊心中一震,因为这是来到这里后,听过的“最中肯的话”。

  再后来,种羊得知自己将被卖掉屠宰,可“心里没有丝毫的害怕”,平静地等待着,甚至还开口对要卖掉自己的兽医说:“等把我卖掉之后,你拿着钱去买一件新衣服吧,你一直穿着这件破大褂,太旧了。”这只种羊的确特别,不是因为它的繁衍能力,也不是因为它坐过飞机,而是因为它内心有和人类一样的慈悲。

  故事的最后,种羊被屠夫用拖拉机载往屠宰场,突然车停了,屠夫把种羊抱出来扔下去,种羊正困惑着,突然听见屠夫说,有人把你买下了!原来,不远处站着老村长,老村长在它的脖子上系了一根红绳,对种羊说,它被放生了,这个草原上谁也不会再对它怎么样了。

  故事中,种羊曲折的命运是明线,但种羊与老村长的几次接触,却是一条暗线。主线像童话故事,一只会说话的羊,非常魔幻,而暗线则好像一条涓涓细流,它关乎慈悲心,它平静、简单,但是充满了力量。

 

03、《寻访阿卡图巴》

  在读《寻找阿卡图巴》的背景设定时候,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万玛导演新作中,那篇叫做《故事只讲了一半》的小说:一个城里单位的年轻人,去偏远地区会见“有故事”的老人。只不过,在《故事只讲了一半》里,是年轻人听老人讲故事,而在这篇小说里,那位名叫阿卡图巴老人本人,就是一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故事。

  在真正见到阿卡图巴之前,“我”从不同的人口中,听到了不同版本的,关于阿卡图巴是一个怎样的人。因为传奇,所以充满争议,也因为争议,所以沉默才显得格外宝贵。

  在过去,对于藏区的人们来说,“听”民间故事是最常见的、堪比阅读的输入方式。最著名的比如《格萨尔王传》,通常都是有一位说唱艺人,通过他来讲述,之后,听故事的人们,再以口口相传的形式,把这个故事传承下去。

  对于童年时期的万玛导演来说,他就是浸润在这样一个“讲故事和听故事”的环境中,对于故事的接触、启蒙,也都和村里老人们、家里的长辈们有关。那时候书面的文学作品不多,再加上还不识字,所以很多故事的来源,都是通过那些“讲故事的老人们”。在后来的创作中,万玛导演笔下的人物,不管是《故事只讲了一半》里的老人扎巴,还是这篇小说里的老人阿卡图巴,他们都是“讲故事的人”。

  万玛导演曾说过一句话,“创作就是一个很神秘的东西”。据说,在藏区有很多说唱艺人,他们可能从小都没上过学也不识字,就是个牧羊人,但就在某次放羊的时候,在野外突然昏睡了过去,醒来就能滔滔不绝的说唱《格萨尔王传》,很多事情可能科学解释不通,说不清,也无法归类。

 

04、《寻找智美更登》

  在这篇小说里,有三条线索并行不悖,徐徐道来。

  第一条线索,是故事中的几个人物为了“寻找智美更登”这个目标齐聚,开着车一路穿行的见闻;第二条线索,是“老板”在车上给大家断断续续讲述自己的爱情故事,真挚动人又令人惋惜;第三条线索,则是“蒙面女孩”随车远行,最终完成心愿,与前男友见了一面。

  藏戏演员曾经是一个代表性群体,但在寻找的过程中,人们会发现,很多地方已经不一样了:剧团可能已经解散了,演员有些出家了,有些去打工了,表演道具也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。这种感受是可以亲眼看到,亲身体会到的。

  这三条叙事线,都暗藏着相似表达:不论是文化传统,还是爱恋情感,在时间洪流中的流逝,也许是必然的,显得格外无力,但总会有那么一些蛛丝马迹,是恒久打动人心的,于是显得弥足珍贵。

 

大吉影单|《塔洛》:三次逃离

《塔洛》2015年 编剧、导演:万玛才旦

  和小说的情节一样,电影《塔洛》讲述自幼放羊为生的藏民塔洛,第一次“遭遇”所谓的爱情。在这个貌似平淡的故事中,万玛导演通过黑白影像,融入很多值得品味的意蕴,他让观众处于上帝视角,全程目睹塔洛的内心波澜、冲动与失落,在电影冷静的叙述中,隐藏着小人物对于改写命运的向往,以及迷失在命运洪流中的慌张。

  影片中,还深埋铺藏了一个“暗语”,这便是“塔洛”一词本身。在藏语中,“塔洛”的意义是:逃离者。有首流行歌曲这样唱:“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,离不开暴风圈,来不及逃。”而逃离,正是这部电影中,人物在命运面前的态度,尤其是灵魂失控后的塔洛。

 

01、第一次逃离:悸动、窘迫

 

“你干嘛盯着我的脸看?”
“你是我见过的,第一个留短发的藏族姑娘。”
“我留短发,是为了等留长发的小伙子来找我。”

 

  进城那天,塔洛在派出所表演背诵语录、报出羊群的准确数据,众人既有猎奇心态,也忍不住感慨:可惜了可惜了。他们认为有如此记忆力的人,窝在山里放羊,实属可惜。不过,至少还是可以通过办身份证,成为一个“有身份的人”,不然“有谁知道你是谁呢!”此时塔洛的内心,还是很清晰的:“我知道我是谁不就行了吗,别人没必要知道吧。”这份简单与坚定,在理发店遇到杨措之后,就开始坍塌了。


在派出所表演背诵语录的塔洛

  杨措一边为他洗头,一边打听他的身份,好奇他有多少只羊。塔洛延续着派出所表演绝活的兴奋感,细细碎碎地向杨措数算。对塔洛来说,这只是“一个好牧羊人的基础技能”,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,杨措想的却是:我要如何才能从这个连干洗头发都不懂的人手里,捞到钱。杨措笑盈盈地对塔洛说了几句暧昧的俏皮话,不过是杨措做生意走江湖的小场面,但对塔洛来说,这是从未有过的甜蜜暴击,足以振聋发聩,兴奋而局促到眼睛不知道落哪里。所以告别时也手忙脚乱,帽子和包都忘拿了,五十块钱也没让杨措找,匆匆忙忙在杨措炙热的目光中,慌乱地逃离了现场。

  这是塔洛的第一次逃离,尽管手足无措,但是,在塔洛的心里,却打开了一个令人遐想的新世界。

 

02、第二次逃离:甜蜜、忐忑

“如果让你选,你想上哪儿?”
“拉萨。但去拉萨需要很多钱。”
“把你的羊卖了,咱俩不就有钱了吗。”

  初次逃离之后,塔洛看似窘迫,却不知不觉被杨措吸引。隔着马路吸烟时,目光总飘过对面,飘到窗边,去找寻屋里的身影。于是,本该回家的塔洛,又踱步来到理发店门口。杨措问塔洛,你在干嘛呢?塔洛看遍了四周,就是不看杨错的眼睛:没干嘛,我就在这站着呢。

  此时杨措心中已有几分确定:自己的魅力在这个男人身上起作用了。于是请他吃雪糕,再次夸他英俊,叫他快被人遗忘的名字:“塔洛”。邀请他去KTV,脱了外套故意扔在他身上,然后唱了两首歌,一首唱给塔洛“遇上你是我的缘分”,另一首唱给自己“走出大山,看看外面的世界。”而局促的塔洛,只唱了一首“拉伊”。所谓“拉伊”,是藏族青年男女倾吐爱慕之心的情歌,没有固定的歌词,但完整的对歌会有渐进的“程序”,从问候到相恋、相爱、相思甚至是相违相离等。

 


KTV里热情奔放的杨措和局促的塔洛

  拉伊在这部影片里是很重要的细节,在这场戏里,塔洛当时唱的拉伊歌词是这样的——

“姑娘啊姑娘,
熟悉的森林,陌生的百灵鸟,
虽然相互陌生,听你鸣叫就熟悉了。
熟悉的村落,陌生的人儿,
哪有注定相识的,说上三句就熟悉了。”

  如此克制的歌词,仍然能感受到初相识的喜悦,以及男性的主动,恰到好处地表达了塔洛萌动的春心。

  接下来,就是醉后醒来的清晨,塔洛略有些惊慌,但更多是肉眼可见的甜蜜。当他沉浸其中时,杨措已经展开攻势——先是提醒塔洛“你昨晚说喜欢我了”,但又退一步“但我不会对你怎样的”,接着提需求“你带我去别的地方吧,我不想再待在这里”。尽管此时塔洛已掉入温柔乡,但他嘴上仍强调“我从未想过离开这儿”。看来,直奔主题是行不通了,杨措话锋一转,转问塔洛:“如果让你选,你想去哪儿?”塔洛上钩了,开始描述自己的向往之地,“拉萨,但去拉萨需要很多钱。”杨措抓住机会了,提醒道“把羊卖掉就有钱了”。

 


塔洛逐渐迷失在杨措的温柔中

  但塔洛表示羊不是自己的,杨措不再强迫,以退为进:“我的店也可以赚一点的。”并强调“等咱们赚够了钱,我带你去你想去的拉萨。”不知不觉,杨措将出走计划的主体,偷换成塔洛。塔洛没再接话茬,起身后只问了姑娘的名字叫什么,就离开了。这场对话看似卡住,其实情场新手塔洛已呈晕头转向之态。

  这是塔洛的第二次“逃离”,逃离了一个看起来无力承担的出走计划,逃离了一个触手可及的爱情。

 

03、第三次逃离:渴望、绝望

在高高的山上,鸟儿一对对飞翔,
我没有飞翔的伴儿,你做我飞翔的伴侣吧,
在茫茫的大地上,知心的情侣一对对,
我没有知心的伴儿,姑娘你来陪伴我吧。

  逃离杨措的塔洛,回到熟悉的地方,尽管他每天还在做着跟过去相同的事儿,但又好像有什么不太一样了。在塔洛的生活里,多了一件事:练唱拉伊。但不再是KTV里那首羞涩的初识,而是“我没有知心的伴儿,姑娘你来陪伴我吧”,这句歌词,是塔洛心中被触动之后,一发不可收拾的渴望。

  无论是在屋里干活,还是休息时躺在床上,收音机始终播放着这首拉伊,塔洛翘着脚打拍子,认真地学,手里的活儿不停,嘴里的曲儿也不离。哪怕外出放羊,孑然一身,立于广阔的高地之上,他也认真地、用心地唱着这首拉伊。当唱完那句“姑娘你来陪伴我吧”,羊群渐渐走远,叫声和偶尔出现的铃声,都慢慢融入山谷之中,只有塔洛孤单的背影,一动不动,目送着熟悉的一切逐渐远离自己。

 


许多人都对这场戏印象深刻

  电影中的这一段非常动人,画面中静止的身影和大山,被缓慢移动的羊群、不时出现的鸣叫与响铃声打破沉默,恍惚中仿佛预示着塔洛的命运之舵,即将转向未知之地,这一幕散发着莫名的魅力,有入梦般的迷离和舒适,也让人感到不安,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。

  等到全片结束后回味起来,才发现,这一幕大概蕴藏着塔洛内心挣扎:是固守一成不变的牧羊生活,还是奋起出走,追求那美好的新世界?现在的生活真的一无是处吗?新的世界就一定会幸福吗?诱惑就是这样,好像充满未知的危险,但又有更大的吸引力,让人忍不住豁出去。这场戏,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,既安详又诡异。而那场暴风雨,在塔洛一次醉酒之后,终于来临了。

  在接连强烈的孤独和不安躁动中,塔洛选择和烈酒相伴。从之前的细节和台词铺垫中不难看出,塔洛和酒的关系很复杂,既能缓解他咳嗽的老毛病,也能让他陷入长久的昏睡,所以那一夜狼群入侵羊圈,咬死了好些只羊,他也毫无知觉……


塔洛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

  当他惊慌失措地醒来,等待他的是满地的羊儿尸体(包括那只他最疼爱,连进城都带在身边的小羊羔),还有羊东家的责骂,以及三个毫不留情的耳光。气愤的东家离开前撂下一句话“别忘了你的身份,你就是个放羊的!”这一连串的意外,成为塔洛的最后一击。他决定豁出去:卖了所有的羊,拿着不属于他的钱,再次进城,去找杨措,带她去外面的世界。这是塔洛人生中最大的变动、最艰难的决定。

尽管,原著小说里只有简单一句“一个月以后的一个黄昏,塔洛到了县城,背着一个包径直走进了那家理发馆。”尽管,小说形容这时的塔洛,反复出现的只有“脸色苍白”这样简单的描述。尽管,文学充满了想象性,它可以留白,很多东西可以通过读者的想象来延伸、来完成。但是,电影反而通过一种具象的“限制”,为观众提供了视觉和情绪的满足。

  第三次的逃离,塔洛是决绝的,因为,在城里有心爱的姑娘,以及与姑娘一起的幸福的生活,他不止是一个放羊的。

 

04、最后一次“逃离”的人,不是塔洛

  塔洛一声不响地将十六万“出走费”,一沓一沓摞在桌上,黑白的画面看不出原著里塔洛脸色的“苍白”,但是一直浮现在塔洛脸上纯真而害羞的笑容不见了,替代那笑的,是微微皱起的眉毛,是慎重,还有一股悲壮之情。他终于成为自己眼中的“坏人”。这时,杨措提出要为塔洛剪掉小辫子。因为他的发型太过显眼。就让我们且认为,此时的杨措是动了恻隐之心,真的考虑要带着钱和塔洛一起走,所以才提出为他剪头发。塔洛闭上眼睛点点头,随着头发一点一点地被剃去,塔洛为爱赴“死”的情绪达到最高点,从此,他的死只能是轻于鸿毛了。

  值得一提的是,主演西德尼玛的长发在现实中也跟随了他二十多年,当万玛导演同他商量剃掉头发时,他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,因为这头发陪伴着他经历了太多的“悲喜和爱”,但他最终还是同意了。也许对西德尼玛本人来说,是一场特殊的告别,据说在拍摄现场,不仅他本人潸然泪下,也让在场的所有人动容。


没了头发的塔洛,也不再是“小辫子”

  故事的最后,杨措悄悄带着钱消失了。只有塔洛孤独地回归原点,但此时的塔洛,终归不可能是那个熟练背诵语录的塔洛了。万玛导演秉承作品的一贯风格,没有给出明确结尾,这让人想到电影《塔洛》的一句颁奖词:“欲离何曾离,云空未必空”。

《塔洛》之外的延续 

  据说,在2016年藏历新年的一个民间晚会上,塔洛的扮演者西德尼玛和杨秀措重聚,并编排了一部舞台剧版《塔洛》,在这个版本里,二位主创给了塔洛一个明确的结局:那天之后,其实杨措没有走太远,并且,卷跑的那十六万,很快也被别人骗走了,于是她又回到了家乡,在酒吧里,她再次遇到了塔洛,塔洛看起来比之前更“现代”了。杨措想让塔洛跟自己一起去找骗子,但这一次,塔洛拒绝了杨措。“我们应该要找的就是自己,不是别人”塔洛说。

  和伊朗电影《一次别离》类似,电影《塔洛》通过主人公的三次逃离,讲述了“传统与现代”,探讨这片土地未来的路在何方,看起来是个严肃的主题。而也正如法哈蒂导演一样,万玛导演钟情于记录下他眼中故乡的社会生活,并对生活在这里的人们,有着独到的审视、思辨与剖析,他更想传递的是:纵使在社会发展的进程中,这里的人民有着种种困惑与矛盾,但他依然热爱和眷恋,从未放弃过希望和期待,从未停止过探索和努力。

 

END

特别顾问 | 探花
文字 | 大吉编辑部
图片 | 《塔洛》电影剧照

大吉书单|《冬泳》:有人独自顽强,有人互相取暖

Part 01 让我们,先聊聊班宇

  对于写作者班宇,我们选择了“倒叙”的方式,在【大吉书单】的开篇,推荐了他的第二本小说集《逍遥游》,今天则是他的第一本小说集《冬泳》。上一次,我们只谈论了小说本身,今天不如从班宇本人谈起。

  如果你读过班宇的专访,可以拼凑出一张画像——辽宁沈阳人,八五后,爱音乐爱电影,也爱逛菜市场(据说还写买菜日记)。没怎么上过幼儿园,中学痴迷化学,大学选了不喜欢的计算机专业,毕业后上了个不怎么讨厌的班,期间写了十年乐评,小有名气,后来也尝试过写美食或体育专栏,从读者的角度来看,班宇的文字很吸引人,风趣幽默,不动声色地流畅和飞扬。

  但在班宇自己来看,写作路上,似乎总是有什么地方“不太得劲儿”。如果用一种“马后炮式”的旁观者角度下结论:班宇是那个,总有一天要写小说的人。“写小说”这件事,等了班宇很久,等着他信任自己,打开自己,把自己扔到小说创作的洪流中,直到他终于让自己开始。他曾说——“我不相信自己可以写小说,给自己的定位还是一个专栏作家、乐评人。所以后来花了很长时间修复自己这种微小的感觉,才开始写一点。”

  所以,不管是劝他写小说的那个朋友,还是刚好豆瓣举办了个小说比赛,这似乎都是在班宇为自己的创作之路夯实了基础之后,命运为他安排好的关卡,或者“服务区”,供他停歇、补给,继续上路。

Part 02、然后再,谈谈《冬泳》

  读班宇的小说,需要很“小心”,稍不留神就会错过什么。放眼望去,在冷峻灰暗的基调下,在支离破碎的生活中,总有人在顽强地活着,有人在互相取暖,幸运的话,还能彼此治愈。班宇为每个人物都留了一线希望,黑暗只是暂时的,个体的光热终将划破冰面。

 

《盘锦豹子》:自我觉醒,有人顽强活着

  在《盘锦豹子》里,一个男人从青年到中年的命运展现,不管是恋爱婚姻还是工作生活,看似充满希望,不知怎的,就跌进入低谷。这条命运之路上,孙旭庭运气不佳,未能有人真的陪他共闯难关,始终不离弃的,只有他自己。班宇将孙旭庭的“自我的觉醒”,安插在他人生的两个重要节点。

  第一个,是父亲出殡那天,“摔咸菜罐子”那场描写异常精彩,沉默的文字被班宇写出声音、画面和心跳——孙父出殡那天,原本准备的盆儿,孙旭庭找不到了,只能临时腾出个咸菜罐子;原本要用力摔碎罐子,孙旭庭却没扔对,滚到车底,接着他“趴进灵车下面,费了很大力气,将咸菜罐子单手勾出来,满头汗水,脸上被烟熏出好几道黑印,衣服上全是脏土。”

  窝囊、憋屈、窘迫、尴尬,那一刻几乎是孙旭庭人生缩写。但转折也在那时发生。随着送殡人群中,老家的人们“爆发出几声浑朴而雄厚的外地口音叫喊,豹子,碎了它,豹子!”开始是零星几声,后面是更多的声音,此起彼伏的嚎着为他鼓劲儿,大声呼喊着孙旭庭早已被尘封的名字,“豹子”。孙旭庭被唤醒了,“那只行动不便的残臂仿佛也已重新长成,甚至比以前要更加结实、健硕,他使出毕生力气。”终于将罐子“砸得粉碎”。这一段,每每看来都令人热血沸腾,悲怆而动容。

  打那以后,盘锦豹子的自我已觉醒,但生活仍然平淡前行,跑了多年的妻子突然回来,还惹了麻烦,就在读者们快要以为,孙旭庭仍然要窝囊下去的时候,只见他“腾空跃起,从裂开的风里再次出世。”再次变成一只“盘锦豹子”。豹子苏醒后,它一直在孙旭庭的心里,不再睡去。

《冬泳》:彼此治愈,有人互相取暖

  有时候,人和人靠近,变得亲密,相互陪伴,甚至救赎。

  《冬泳》中的“我”,普普通通的人,普普通通地活着。马不停蹄完成家里的相亲任务,直到遇见隋菲,内心的一小块地方,终于得见阳光,生出保护对方的力量,但更重要的是,鼓起面对自我的勇气,不再逃避。在这个故事里,读者和“我”一起处在上帝视角里,经历着和隋菲的相识、靠近熟悉,再到不断深入了解,对于隋菲来说,“我”是无望生活里的一道光,无意识间洒到身上,消解冰封的身体和内心。

  而“我”为隋菲的付出,比如替隋菲出头,将她生活最大的麻烦“前夫”,彻底解决。这种付出,除了对隋菲单纯的保护欲,似乎还带有“救赎之心”。很多人在读完这个故事后,执着于讨论“我”最后,是不是投河自杀去了,这似乎意义不大。过去的真相到底是怎样,不重要,比如隋菲的父亲是不是“我”杀的;未来也不重要,比如“我”到底是就此沉入水底,还是重新回到岸上?是转头就跟隋菲分手,还是俩人带着她的孩子重组三口之家?都不重要。

  这可能就是班宇所谓的“溢出叙事逻辑的部分”,通过小说,摆脱万有引力,终于飞了起来,而不是自圆其说,非要给读者一个确凿的实底。所以,过去和未来,相比“此刻”,都显得毫无意义,因为此刻的“我”,终于可以面对自己的内心,“这是有光晕的、暧昧的时刻,也是真正确凿的东西,比客观逻辑还要真实。”

  读班宇的文字,能觉察到一种特别的气质,很难找一个合适的描述语,因为被太多“东北”气质的语言、物件、景观掩盖,直到看到他自己说——“虽然听起来不像,但是有一个品质是东北人特别渴望拥有的,那就是优雅。优雅是一个重要的品质,是我对人的尊重态度。”是了,就是优雅。在他的小说里也是这样,他没有对人物进行夸张的、脸谱式的处理,这也许是对人物,或现实的尊重。

 

– THE END –

文字 | 大吉编辑部

图片 | 《冬泳》封面

 

大吉影单|《日光之下》,且有心事

《日光之下》2019  编剧、导演:梁鸣

 

  2020年,一部名为《日光之下》的电影在中国艺术电影放映联盟上映。就像我们熟悉的艺术电影那样,《日光之下》在貌似平淡的叙事下,关照着作为个体的人的成长,以及人与人之间、人与环境之间、人与自我之间的冲突与和解。也许,这部电影的英文片名《Wisdom Tooth》更能体现它所蕴藏的意指。本片导演梁鸣,是大吉影业的合作影人之一,目前,他的新作《逍遥游》正处在后期阶段。

  Wisdom Tooth,直译过来就是“智齿”的意思。智齿一般在一个人由青春期走向成熟的时候才生长出来,因此,在东北方言里又被称为“立事牙”,“三十而立”的“立”。智齿的生长过程,往往伴随着难以名状的痛楚,在成长历程中,谁没有过刻骨铭心的痛呢?

  《日光之下》以少女谷溪的视角为立足点,讲述她成长历程中的所见所闻与所为:禁忌之恋、黑暗谋杀、诡异的梦境、心痛的现实……这些遭遇的悸动、冲动与感动,以及由此而带来的短暂的欢喜与长久的哀痛,其实对于世界来说都不是新鲜事,只是对于一位少女而言,都是人生的第一次,是她成长与蜕变的不可或缺的推动力。就像是河流起源于滴水,少女谷溪走向成熟,是在发现自己长出第一颗智齿开始的。

01、成长阵痛,一切才刚开始

  影片的开始,北方冬天的浴室内,青年男子正为少女搓背,氤氲中,还聊着无关痛痒的生理卫生……然而,镜头一转,女孩却称呼男子“哥”,于是,第一重悬疑油然而生:他们究竟有着怎样微妙的关系?

  谷亮和谷溪是一对没有父母的兄妹,他们相依为命,生活在一间小破屋里。谷溪是一个没有身份登记的黑户,在一家酒店里当服务员,谷亮则以下海捕鱼为生,支撑起这个家。常年的相濡以沫中,谷溪无限依恋着哥哥,哥哥也极其宠溺着谷溪,这种依恋和宠溺胶着在一起,日复一日,以至于在妹妹谷溪的心里,已经分不清谷亮究竟是哥哥,还是父亲,抑或是爱人。因此,每当有人调侃兄妹俩“你怎么像小媳妇似的”时,她总是娇俏无畏地回应:“我就是他媳妇儿怎么了”?

 

 

  其实,谷溪更关心的是能和哥哥一直在一起,因为她的世界是哥哥撑起的,只要不跟哥哥分开,世界就是完美的。兄妹俩像还没吃果子的亚当和夏娃,单纯自然好似天真幼童,亲密无间以致理所当然。那些朦胧的情愫,都潜伏在谷溪心底,就像影片中呈现的兄妹俩的日常:他们同睡一张炕上,中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帘……直到一个人的出现——

  “嗨,你好!我是庆长。”而正是在庆长出现之前,谷溪发觉牙有点疼,她长“立事牙”了。

02、 隐隐作痛,雪崩正在酝酿

  原油泄漏带来的海洋污染导致许多渔民失业,哥哥只好另谋生路。于是,一名从韩国归来的女子庆长,闯入了兄妹俩的生活。庆长帮助哥哥找到了新的工作,也发展成为恋人,而在抵触的凝视中,在庆长身上,谷溪对女性的认知第一次被近距离的打开。

  因为要陪庆长,哥哥第一次让别人替自己去接谷溪。谷溪略有不满但却好奇,她用防备的眼神、疏离的举动,看着庆长模仿韩国姑娘喝酒,这是影片经典场景之一。庆长的热情爽朗感染了谷溪,可这不多的感染,却抵不住内心的猜忌,热闹中,谷溪垂下失落的脸,用铁签子碾碎了半粒花生米,电影里这个小小的动作细节,暴露了谷溪的内心:好奇转变为隐约可见的敌意,心中警报就此拉响。

  回家的路上,哥哥犹豫要不要去庆长介绍的新工作,因为要守夜,晚上只能留谷溪一个人在家。谷溪搂着哥哥笑道:“我都长大啦!”,这时的谷溪还不知道,自己离真的长大,还很远很远。此后的日子里,谷溪的敌意与防备,被庆长的热情逐渐消融,这也是全片的凛冽清冷之外,少有的一段温情——庆长把谷溪带回自己家,请她吃饭,送她衣服和随身听,睡前嘻嘻哈哈互相触碰对方的身体。她在庆长的调侃下,得以正视乳房这一女性性征。

对于从小缺失“母性”温柔之爱的谷溪来说,是她从未得到过的极致原始的美好。她没有完整的家庭,缺失“母性”的温柔之爱。而庆长在某种层面给予了谷溪这样的幻觉。(导演 梁鸣)

  可惜,在这段关系中,两个女孩其实并没有建立实质的、一对一的连结,她们有限的橄榄枝都以谷亮为支点:庆长一直主动示好,而谷溪被动但努力接纳庆长。只是,两个人的内心是错位的:庆长的主动暗含“要拿下小姑子”的心思,而谷溪的接纳,其实只是接纳庆长进入到自己和哥哥的世界“仨人一起过”。谷溪对闯入自己与哥哥生活的这个女子,既有抗拒又有讨好,既有依赖又有仇恨,两个女生之间相互理解却又相互敌对,当俩人秉持着这样的错位,迅速亲密起来之后,谁也没想到巨大的冲突,伴随着一场大雪,正逐渐酝酿。

03、致命一击,世界终于崩塌

  三人一起登山,隐秘林中落雪簌簌,踏雪时的碎裂声犹如私私絮语,如同少女心事,无法言说。谷溪不小心看到哥哥和庆长在雪中的拥抱,这才开始觉察到自己的“多余”,恐慌自己将被“抛弃”。日落时分的雪国树林仿佛变成了一只滋养出病菌细胞的器皿,逐渐在谷溪的心上蒙上阴影——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,谷溪心里憧憬的、平静牢固的三人世界,就这样开始出现松动了。

  这只是个开始,她还能鼓起勇气,气若游丝地喊一句“我回来啦”,打断那个拥抱;她还能在山顶瞭望塔边,走到哥哥面前,像一只受伤的小兽,用眼神渴求哥哥的拥抱,想要确认自己尚且安全,还不会被哥哥“抛弃”。但很快,随着哥哥与庆长的感情升温,这场“雪崩”的速度开始加快。从牙疼回家吃药那天,撞见哥哥正在为庆长吹头发,她意识到庆长“入侵”的节奏,已不受自己控制,再到哥哥生日那天,谷溪推门撞见俩人床上的亲密,迎来最后的致命一击。

  谷溪终于确定所谓“仨人一起过”,只是自己的单方面期许,原来现实世界不是这样的,她终于在疼痛中,得见世界的“全貌”,她在雪中奔跑、跌倒、绝望地哭泣,在崩溃的同时也清醒了,自己是多余的,就要被抛弃了。在影片中,除了谷溪的面部特写、哭泣等直接表现,还有两段谷溪的梦境,放大了这种“被抛弃”的恐慌感——第一段梦境是哥哥的婚礼,她就在众人的面前走动,但哥哥就是看不见她,她“消失”了;第二段梦境是谷溪梦见哥哥被警察追捕,他无视谷溪的苦苦哀求,漠然地离开了谷溪的视线……

  惊醒之后,她的眼角滑落一滴“劫后余生”的泪。一次从容,一次局促,一种真实,一种虚假——两次梦境是全片的缩影,也是这个意义世界的缩影,浪漫现实,白净肮脏,哪一个都不能少。

04、手起刀落,从此长大成人

  哥哥的生日饭局,彻底崩溃的谷溪,带着挑衅,失去理智,一反常态地放纵和放肆,让众人尴尬和不知所措。谷溪心中翻腾的,倒不是情爱的嫉妒,而是害怕成为多余的智齿的恐慌,她不顾众人的尴尬,手持麦克风念着《她是女子,我也是女子》。

  这原本是香港作家黄碧云的小说,原故事是两位女性的情感纠葛。但在这部电影里,也许梁鸣导演需要的只是这小说的标题,以及选段里的暗示的“交融”。谷溪旁若无人地激起哥哥的情绪,最后,所有的自欺欺人和隐约的别扭,都被哥哥的巴掌打到显出原形。

  对于这一切,哥哥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?由于电影的剪辑视角是谷溪的内心世界,所以哥哥谷亮的内心世界,并未直接展现,但也有迹可循,比如给妹妹的那一巴掌,比如桥上的独自哭泣。也许哥哥心中隐约知道,他和妹妹的这种关系模式不太对,但他从未直面过。直到庆长出现,妹妹的极端反应,让哥哥不得不面对现实。在一番震荡之后,他还是最终选择了继续维护妹妹的世界。所以当庆长试探地问哥哥:“是不是我离开,她就会好一点?”她期盼哥哥可以否认,并对自己做出挽留,但没想到哥哥忍痛笑着对庆长说:“到时候,我和她一起来送你”。

  看到这里,可能观众才能明白,原来谷溪挨了一巴掌跑出去,哥哥没去追她,而是转头去找庆长,并不是选择了庆长,而是要去跟自己的爱情告别。哪怕到了故事的最后,谷溪梦里似曾相识的“哥哥被警察带走”,真的发生了,哥哥谷亮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要离开谷溪的意思。

  谷溪终于放心了,但同时,她也陷入了新的绝望。因为她毁了一切,哪怕只是之前看起来是平静的假象。所以,在电影里,导演选择了一个超现实的表现:谷溪在窗前削着苹果,那颗立事牙又在隐隐作痛。于是,她用刀尖剜掉了这颗牙齿,在令人颤抖的疼痛中,谷溪麻木地吃着苹果,这颗禁果雪白的果肉上沾了鲜红的血,宛如处子之血。在接受访谈时导演解释,智齿的剥落是成长为大人的必经体验,暗喻了谷溪在三角关系中“多余人”的尴尬身份,也意味着她在残酷的青春中脱离了庇护,蜕变为成熟的女人。

  在女性题材的影片中,身体痛楚、心理痛苦这两大“疼痛”是绕不开的。在《日光之下》里,梁鸣导演对女性疼痛的表达,除了痛彻心扉的情感纠葛,还有伴随成长的“立事牙”。虽然本片的英文片名就是Wisdom Tooth,但其实“立事牙”的元素,在临近开机前的那版剧本里才添加了。说起来好玩,2018年拍这部电影时的梁鸣导演34岁,但一直都还没有长智齿,“难道我这么晚熟吗?”他不禁好奇。但等到拍完这部片子,他突然发现自己也长智齿了。

– THE END –

特别顾问 | 探花
文字 | 大吉编辑部 
图片 | 《日光之下》官方剧照

 

大吉书单|小说《气球》:当你创造角色时,他们也在凝视你

 

01、不替角色做选择的小说家

  喜欢电影版《气球》的人,大概会忍不住好奇,去读它的原著小说。因为在电影里,万玛导演给了观众一个开放式结尾,那个意外怀上的第四个孩子,到底留还是不留?不知道。留给观众的,只有一只飘向天空的红气球。

  小说版《气球》似乎比电影更克制,即便逐字逐句地仔细推敲,也无法判断结局走向,末了,仍然只有那飘向天空的红气球,越飞越高,越飞越小。对于卓嘎的抉择,万玛导演只字不提,理由是:在这样的时刻,无法替她做抉择。可是,为什么呢?

  相信很多读者都会好奇,难道创作者不是作品的“造物主”吗?要知道,对于创作者笔下或镜头中的人物来说,他有绝对的权利,可以让人物生、让人物死,甚至是起死回生。可是为什么万玛导演不替卓嘎做一个明确的抉择呢?在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之前,我们先聊聊一位年轻的漫画家,听完他的故事,也许你会理解,为什么万玛导演对《气球》结尾的处理方式——

02、和角色对话的漫画家

  前段时间,B站推出一部人文纪录片《但是还有书籍 第二季》,其中第二集的主角之一,是位年轻的漫画家,名叫许先哲。片子讲述了他的创作方式:不提前写剧本,画分镜的时候,就在心里跟人物角色对话。片子用他的处女作漫画《镖人》举了个例子,那个故事的主角名叫刀马,当刀马初次登场的时候,许先哲是非常紧张的,因为这是他准备了很长时间的角色。所以,该如何在第一个画面里,把刀马这个角色呈现出来?

  他安静下来,内心开始浮现出刀马的样子,他们两个面对着面,许先哲“问”刀马:现在我想把你介绍给大家,你第一句话,会说什么?紧接着,刀马“回应”了他,于是这部作品的主角,有了第一个亮相:“我叫刀马,记住也好,记不住也好,反正名头不重要。”从这一刻起,故事里的角色变得鲜活。

  这样的“对话”不会就此结束,许先哲在创作的过程中,对刀马一路问下去:你面对着谁,你面临着什么样的状况?你如何控制这个状况?你会做怎样的决定?这样的创作过程,来自于创作者对人物的了解、共情,是直觉的、内心的,而非逻辑的、头脑的。当了解了许先哲的创作心路历程,你也许就能非常理解万玛导演所说的,他无法替卓嘎做选择,因为卓嘎自己都不知道怎么选,作为她的“造物主”,他能做的,就是尊重她、并赋予她自由意志,这份自由也许不会呈现在小说里,它更多是延伸到读者心里,在他们的想象里,铺陈开来。

03、和三重压力对抗的小说角色

  最后,让我们一起来仔细看看卓嘎这个女性角色,想象她来到你的面前,正与你面对面。你眼中的她是怎样的?她出生于藏地的底层,生活在一个传统的家庭,生了三个孩子的她,平时她照顾着一大家子的生活起居,琐事辛苦而繁重,突然有一天,意外怀上了第四个孩子,她的第一直觉是,不想再生,但这个微弱的想法,面临着怎样的压力?

  第一层压力,来自于根深蒂固的信仰:活佛说这个孩子是刚去世的公公的转世。所以,如果她不生,就等于是“扼杀”重生的公公。小说里有一个细节,当年大儿子出生时,她第一个认出儿子脖子的痣,跟已去世婆婆一模一样,她也曾笃定转世之说,可现在情况复杂起来,卓嘎的心理浮现出一丝质疑,但这份质疑实在太微弱,根本抵不过早在她心中扎根的信仰。

  第二层压力,来自于崇尚生育的环境:小说通篇都淡淡地强调着“种羊”在人们心中的重要性。比如爷爷的那句“去了一定要挑只优质的种羊回来啊,那些一般的种羊都不顶什么用”,比如达杰去借羊那家的朋友,这个壮硕的男人,当听到达杰夸他家羊圈里的种羊很好,自己“满意的笑着,似乎达杰夸的是他。”包括后来在父亲夸赞种羊时,达杰的心头也冒出类似的喜悦。相反,失去生育能力的母羊,只能面临着被卖掉宰杀的悲惨命运。如果选择不生,卓嘎的命运走向,也许就是那只母羊的对照。

  而第三层压力,来自于举目无助的悲壮:这一层压力非常隐秘,也非常有冲击力:卓嘎发现,当自己面临着焦灼的困境时,家里没有一个人站在自己这边,考虑她的感受。这份委屈混杂着愤怒,它强大到甚至产生一股反作用力,助推卓嘎的有限的觉醒和反抗。这就是卓嘎,一名藏地底层女性,被传统束缚、信仰捆绑,承受着重重压力,她无法像那些大城市里的独立女性,高举自由大旗,捍卫自我。虽然她有一些反抗,有一些反思,但不是彻底的,也没有那么大的力量。

  当万玛导演构思《气球》的结尾时,通过他对卓嘎的了解,对卓嘎的家庭、卓嘎的困境的全方位了解,他意识到,自己很难替她去抉择什么,判断什么,因为他无法越过她去做这些。由于角色在创作者的手下,有自主面对命运的权利,因此显得有生命感,变得鲜活起来。从那一刻起,不论是小说家万玛才旦,还是漫画家许先哲,他们都不再是单纯的创作者,更像是一位记录者(或转述者),一笔一划、逐字逐句,将角色的意志,体现到极致。

当你在创作人物时,他们也在急切地看着你,他们的作者。——英国剧作家和电影编剧哈罗德·品特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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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字 | 大吉编辑部

图片 | 《气球》封面图片

大吉资讯|《庭外》收官,南吉暂别方媛:下个角色见!

  国内首部律政悬疑系列剧《庭外》,于今晚圆满收官。此剧双线并行,讲述同一世界观下两个时空内的故事,以“AB”面同步推进悬疑剧情,既有独立轨迹又有交叉时刻,烧脑感爆棚,持续至结局。

 

 

  截至目前,《庭外》的豆瓣评分为7.7分,可称得上今年以来制作上乘的悬疑剧。而作为本剧主演之一的南吉,其饰演的法官方媛,聪慧干练、机敏灵活,吸引众多观众的目光,并称其为“是全剧里活得最潇洒的女性”。

  在剧中,新时代的年轻法官“方媛”,作为可敬可爱的司法工作者代表,在工作中,她为寻求案件真相奔走一线,尽管曾身陷险境,但展现出捍卫法律尊严与公平正义的时代坚守;在生活中,她积极阳光,努力向上,总能用正面的视角对待身边人与事,深得剧迷们的好感。

 

  此次,也是南吉首次在都市题材剧集中,挑战现代职业女性角色,与曾经在《白鹿原》、《楚汉传奇》、《武动乾坤》等多部年代古装剧中,内敛羞涩的传统女性形象风格迥异,令观众眼前一亮。

  今晚,在荧幕中完成维护正义的使命之后,南吉将暂别“方媛”,启程新的挑战,呈现更加多面的自己。让我们共同期待!

– THE END –

文字 | 大吉编辑部

图片 | 系列剧《庭外》官方海报、剧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