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吉影单|《塔洛》:三次逃离

《塔洛》2015年 编剧、导演:万玛才旦

  和小说的情节一样,电影《塔洛》讲述自幼放羊为生的藏民塔洛,第一次“遭遇”所谓的爱情。在这个貌似平淡的故事中,万玛导演通过黑白影像,融入很多值得品味的意蕴,他让观众处于上帝视角,全程目睹塔洛的内心波澜、冲动与失落,在电影冷静的叙述中,隐藏着小人物对于改写命运的向往,以及迷失在命运洪流中的慌张。

  影片中,还深埋铺藏了一个“暗语”,这便是“塔洛”一词本身。在藏语中,“塔洛”的意义是:逃离者。有首流行歌曲这样唱:“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,离不开暴风圈,来不及逃。”而逃离,正是这部电影中,人物在命运面前的态度,尤其是灵魂失控后的塔洛。

 

01、第一次逃离:悸动、窘迫

 

“你干嘛盯着我的脸看?”
“你是我见过的,第一个留短发的藏族姑娘。”
“我留短发,是为了等留长发的小伙子来找我。”

 

  进城那天,塔洛在派出所表演背诵语录、报出羊群的准确数据,众人既有猎奇心态,也忍不住感慨:可惜了可惜了。他们认为有如此记忆力的人,窝在山里放羊,实属可惜。不过,至少还是可以通过办身份证,成为一个“有身份的人”,不然“有谁知道你是谁呢!”此时塔洛的内心,还是很清晰的:“我知道我是谁不就行了吗,别人没必要知道吧。”这份简单与坚定,在理发店遇到杨措之后,就开始坍塌了。


在派出所表演背诵语录的塔洛

  杨措一边为他洗头,一边打听他的身份,好奇他有多少只羊。塔洛延续着派出所表演绝活的兴奋感,细细碎碎地向杨措数算。对塔洛来说,这只是“一个好牧羊人的基础技能”,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,杨措想的却是:我要如何才能从这个连干洗头发都不懂的人手里,捞到钱。杨措笑盈盈地对塔洛说了几句暧昧的俏皮话,不过是杨措做生意走江湖的小场面,但对塔洛来说,这是从未有过的甜蜜暴击,足以振聋发聩,兴奋而局促到眼睛不知道落哪里。所以告别时也手忙脚乱,帽子和包都忘拿了,五十块钱也没让杨措找,匆匆忙忙在杨措炙热的目光中,慌乱地逃离了现场。

  这是塔洛的第一次逃离,尽管手足无措,但是,在塔洛的心里,却打开了一个令人遐想的新世界。

 

02、第二次逃离:甜蜜、忐忑

“如果让你选,你想上哪儿?”
“拉萨。但去拉萨需要很多钱。”
“把你的羊卖了,咱俩不就有钱了吗。”

  初次逃离之后,塔洛看似窘迫,却不知不觉被杨措吸引。隔着马路吸烟时,目光总飘过对面,飘到窗边,去找寻屋里的身影。于是,本该回家的塔洛,又踱步来到理发店门口。杨措问塔洛,你在干嘛呢?塔洛看遍了四周,就是不看杨错的眼睛:没干嘛,我就在这站着呢。

  此时杨措心中已有几分确定:自己的魅力在这个男人身上起作用了。于是请他吃雪糕,再次夸他英俊,叫他快被人遗忘的名字:“塔洛”。邀请他去KTV,脱了外套故意扔在他身上,然后唱了两首歌,一首唱给塔洛“遇上你是我的缘分”,另一首唱给自己“走出大山,看看外面的世界。”而局促的塔洛,只唱了一首“拉伊”。所谓“拉伊”,是藏族青年男女倾吐爱慕之心的情歌,没有固定的歌词,但完整的对歌会有渐进的“程序”,从问候到相恋、相爱、相思甚至是相违相离等。

 


KTV里热情奔放的杨措和局促的塔洛

  拉伊在这部影片里是很重要的细节,在这场戏里,塔洛当时唱的拉伊歌词是这样的——

“姑娘啊姑娘,
熟悉的森林,陌生的百灵鸟,
虽然相互陌生,听你鸣叫就熟悉了。
熟悉的村落,陌生的人儿,
哪有注定相识的,说上三句就熟悉了。”

  如此克制的歌词,仍然能感受到初相识的喜悦,以及男性的主动,恰到好处地表达了塔洛萌动的春心。

  接下来,就是醉后醒来的清晨,塔洛略有些惊慌,但更多是肉眼可见的甜蜜。当他沉浸其中时,杨措已经展开攻势——先是提醒塔洛“你昨晚说喜欢我了”,但又退一步“但我不会对你怎样的”,接着提需求“你带我去别的地方吧,我不想再待在这里”。尽管此时塔洛已掉入温柔乡,但他嘴上仍强调“我从未想过离开这儿”。看来,直奔主题是行不通了,杨措话锋一转,转问塔洛:“如果让你选,你想去哪儿?”塔洛上钩了,开始描述自己的向往之地,“拉萨,但去拉萨需要很多钱。”杨措抓住机会了,提醒道“把羊卖掉就有钱了”。

 


塔洛逐渐迷失在杨措的温柔中

  但塔洛表示羊不是自己的,杨措不再强迫,以退为进:“我的店也可以赚一点的。”并强调“等咱们赚够了钱,我带你去你想去的拉萨。”不知不觉,杨措将出走计划的主体,偷换成塔洛。塔洛没再接话茬,起身后只问了姑娘的名字叫什么,就离开了。这场对话看似卡住,其实情场新手塔洛已呈晕头转向之态。

  这是塔洛的第二次“逃离”,逃离了一个看起来无力承担的出走计划,逃离了一个触手可及的爱情。

 

03、第三次逃离:渴望、绝望

在高高的山上,鸟儿一对对飞翔,
我没有飞翔的伴儿,你做我飞翔的伴侣吧,
在茫茫的大地上,知心的情侣一对对,
我没有知心的伴儿,姑娘你来陪伴我吧。

  逃离杨措的塔洛,回到熟悉的地方,尽管他每天还在做着跟过去相同的事儿,但又好像有什么不太一样了。在塔洛的生活里,多了一件事:练唱拉伊。但不再是KTV里那首羞涩的初识,而是“我没有知心的伴儿,姑娘你来陪伴我吧”,这句歌词,是塔洛心中被触动之后,一发不可收拾的渴望。

  无论是在屋里干活,还是休息时躺在床上,收音机始终播放着这首拉伊,塔洛翘着脚打拍子,认真地学,手里的活儿不停,嘴里的曲儿也不离。哪怕外出放羊,孑然一身,立于广阔的高地之上,他也认真地、用心地唱着这首拉伊。当唱完那句“姑娘你来陪伴我吧”,羊群渐渐走远,叫声和偶尔出现的铃声,都慢慢融入山谷之中,只有塔洛孤单的背影,一动不动,目送着熟悉的一切逐渐远离自己。

 


许多人都对这场戏印象深刻

  电影中的这一段非常动人,画面中静止的身影和大山,被缓慢移动的羊群、不时出现的鸣叫与响铃声打破沉默,恍惚中仿佛预示着塔洛的命运之舵,即将转向未知之地,这一幕散发着莫名的魅力,有入梦般的迷离和舒适,也让人感到不安,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。

  等到全片结束后回味起来,才发现,这一幕大概蕴藏着塔洛内心挣扎:是固守一成不变的牧羊生活,还是奋起出走,追求那美好的新世界?现在的生活真的一无是处吗?新的世界就一定会幸福吗?诱惑就是这样,好像充满未知的危险,但又有更大的吸引力,让人忍不住豁出去。这场戏,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,既安详又诡异。而那场暴风雨,在塔洛一次醉酒之后,终于来临了。

  在接连强烈的孤独和不安躁动中,塔洛选择和烈酒相伴。从之前的细节和台词铺垫中不难看出,塔洛和酒的关系很复杂,既能缓解他咳嗽的老毛病,也能让他陷入长久的昏睡,所以那一夜狼群入侵羊圈,咬死了好些只羊,他也毫无知觉……


塔洛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

  当他惊慌失措地醒来,等待他的是满地的羊儿尸体(包括那只他最疼爱,连进城都带在身边的小羊羔),还有羊东家的责骂,以及三个毫不留情的耳光。气愤的东家离开前撂下一句话“别忘了你的身份,你就是个放羊的!”这一连串的意外,成为塔洛的最后一击。他决定豁出去:卖了所有的羊,拿着不属于他的钱,再次进城,去找杨措,带她去外面的世界。这是塔洛人生中最大的变动、最艰难的决定。

尽管,原著小说里只有简单一句“一个月以后的一个黄昏,塔洛到了县城,背着一个包径直走进了那家理发馆。”尽管,小说形容这时的塔洛,反复出现的只有“脸色苍白”这样简单的描述。尽管,文学充满了想象性,它可以留白,很多东西可以通过读者的想象来延伸、来完成。但是,电影反而通过一种具象的“限制”,为观众提供了视觉和情绪的满足。

  第三次的逃离,塔洛是决绝的,因为,在城里有心爱的姑娘,以及与姑娘一起的幸福的生活,他不止是一个放羊的。

 

04、最后一次“逃离”的人,不是塔洛

  塔洛一声不响地将十六万“出走费”,一沓一沓摞在桌上,黑白的画面看不出原著里塔洛脸色的“苍白”,但是一直浮现在塔洛脸上纯真而害羞的笑容不见了,替代那笑的,是微微皱起的眉毛,是慎重,还有一股悲壮之情。他终于成为自己眼中的“坏人”。这时,杨措提出要为塔洛剪掉小辫子。因为他的发型太过显眼。就让我们且认为,此时的杨措是动了恻隐之心,真的考虑要带着钱和塔洛一起走,所以才提出为他剪头发。塔洛闭上眼睛点点头,随着头发一点一点地被剃去,塔洛为爱赴“死”的情绪达到最高点,从此,他的死只能是轻于鸿毛了。

  值得一提的是,主演西德尼玛的长发在现实中也跟随了他二十多年,当万玛导演同他商量剃掉头发时,他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,因为这头发陪伴着他经历了太多的“悲喜和爱”,但他最终还是同意了。也许对西德尼玛本人来说,是一场特殊的告别,据说在拍摄现场,不仅他本人潸然泪下,也让在场的所有人动容。


没了头发的塔洛,也不再是“小辫子”

  故事的最后,杨措悄悄带着钱消失了。只有塔洛孤独地回归原点,但此时的塔洛,终归不可能是那个熟练背诵语录的塔洛了。万玛导演秉承作品的一贯风格,没有给出明确结尾,这让人想到电影《塔洛》的一句颁奖词:“欲离何曾离,云空未必空”。

《塔洛》之外的延续 

  据说,在2016年藏历新年的一个民间晚会上,塔洛的扮演者西德尼玛和杨秀措重聚,并编排了一部舞台剧版《塔洛》,在这个版本里,二位主创给了塔洛一个明确的结局:那天之后,其实杨措没有走太远,并且,卷跑的那十六万,很快也被别人骗走了,于是她又回到了家乡,在酒吧里,她再次遇到了塔洛,塔洛看起来比之前更“现代”了。杨措想让塔洛跟自己一起去找骗子,但这一次,塔洛拒绝了杨措。“我们应该要找的就是自己,不是别人”塔洛说。

  和伊朗电影《一次别离》类似,电影《塔洛》通过主人公的三次逃离,讲述了“传统与现代”,探讨这片土地未来的路在何方,看起来是个严肃的主题。而也正如法哈蒂导演一样,万玛导演钟情于记录下他眼中故乡的社会生活,并对生活在这里的人们,有着独到的审视、思辨与剖析,他更想传递的是:纵使在社会发展的进程中,这里的人民有着种种困惑与矛盾,但他依然热爱和眷恋,从未放弃过希望和期待,从未停止过探索和努力。

 

END

特别顾问 | 探花
文字 | 大吉编辑部
图片 | 《塔洛》电影剧照

大吉书单|《冬泳》:有人独自顽强,有人互相取暖

Part 01 让我们,先聊聊班宇

  对于写作者班宇,我们选择了“倒叙”的方式,在【大吉书单】的开篇,推荐了他的第二本小说集《逍遥游》,今天则是他的第一本小说集《冬泳》。上一次,我们只谈论了小说本身,今天不如从班宇本人谈起。

  如果你读过班宇的专访,可以拼凑出一张画像——辽宁沈阳人,八五后,爱音乐爱电影,也爱逛菜市场(据说还写买菜日记)。没怎么上过幼儿园,中学痴迷化学,大学选了不喜欢的计算机专业,毕业后上了个不怎么讨厌的班,期间写了十年乐评,小有名气,后来也尝试过写美食或体育专栏,从读者的角度来看,班宇的文字很吸引人,风趣幽默,不动声色地流畅和飞扬。

  但在班宇自己来看,写作路上,似乎总是有什么地方“不太得劲儿”。如果用一种“马后炮式”的旁观者角度下结论:班宇是那个,总有一天要写小说的人。“写小说”这件事,等了班宇很久,等着他信任自己,打开自己,把自己扔到小说创作的洪流中,直到他终于让自己开始。他曾说——“我不相信自己可以写小说,给自己的定位还是一个专栏作家、乐评人。所以后来花了很长时间修复自己这种微小的感觉,才开始写一点。”

  所以,不管是劝他写小说的那个朋友,还是刚好豆瓣举办了个小说比赛,这似乎都是在班宇为自己的创作之路夯实了基础之后,命运为他安排好的关卡,或者“服务区”,供他停歇、补给,继续上路。

Part 02、然后再,谈谈《冬泳》

  读班宇的小说,需要很“小心”,稍不留神就会错过什么。放眼望去,在冷峻灰暗的基调下,在支离破碎的生活中,总有人在顽强地活着,有人在互相取暖,幸运的话,还能彼此治愈。班宇为每个人物都留了一线希望,黑暗只是暂时的,个体的光热终将划破冰面。

 

《盘锦豹子》:自我觉醒,有人顽强活着

  在《盘锦豹子》里,一个男人从青年到中年的命运展现,不管是恋爱婚姻还是工作生活,看似充满希望,不知怎的,就跌进入低谷。这条命运之路上,孙旭庭运气不佳,未能有人真的陪他共闯难关,始终不离弃的,只有他自己。班宇将孙旭庭的“自我的觉醒”,安插在他人生的两个重要节点。

  第一个,是父亲出殡那天,“摔咸菜罐子”那场描写异常精彩,沉默的文字被班宇写出声音、画面和心跳——孙父出殡那天,原本准备的盆儿,孙旭庭找不到了,只能临时腾出个咸菜罐子;原本要用力摔碎罐子,孙旭庭却没扔对,滚到车底,接着他“趴进灵车下面,费了很大力气,将咸菜罐子单手勾出来,满头汗水,脸上被烟熏出好几道黑印,衣服上全是脏土。”

  窝囊、憋屈、窘迫、尴尬,那一刻几乎是孙旭庭人生缩写。但转折也在那时发生。随着送殡人群中,老家的人们“爆发出几声浑朴而雄厚的外地口音叫喊,豹子,碎了它,豹子!”开始是零星几声,后面是更多的声音,此起彼伏的嚎着为他鼓劲儿,大声呼喊着孙旭庭早已被尘封的名字,“豹子”。孙旭庭被唤醒了,“那只行动不便的残臂仿佛也已重新长成,甚至比以前要更加结实、健硕,他使出毕生力气。”终于将罐子“砸得粉碎”。这一段,每每看来都令人热血沸腾,悲怆而动容。

  打那以后,盘锦豹子的自我已觉醒,但生活仍然平淡前行,跑了多年的妻子突然回来,还惹了麻烦,就在读者们快要以为,孙旭庭仍然要窝囊下去的时候,只见他“腾空跃起,从裂开的风里再次出世。”再次变成一只“盘锦豹子”。豹子苏醒后,它一直在孙旭庭的心里,不再睡去。

《冬泳》:彼此治愈,有人互相取暖

  有时候,人和人靠近,变得亲密,相互陪伴,甚至救赎。

  《冬泳》中的“我”,普普通通的人,普普通通地活着。马不停蹄完成家里的相亲任务,直到遇见隋菲,内心的一小块地方,终于得见阳光,生出保护对方的力量,但更重要的是,鼓起面对自我的勇气,不再逃避。在这个故事里,读者和“我”一起处在上帝视角里,经历着和隋菲的相识、靠近熟悉,再到不断深入了解,对于隋菲来说,“我”是无望生活里的一道光,无意识间洒到身上,消解冰封的身体和内心。

  而“我”为隋菲的付出,比如替隋菲出头,将她生活最大的麻烦“前夫”,彻底解决。这种付出,除了对隋菲单纯的保护欲,似乎还带有“救赎之心”。很多人在读完这个故事后,执着于讨论“我”最后,是不是投河自杀去了,这似乎意义不大。过去的真相到底是怎样,不重要,比如隋菲的父亲是不是“我”杀的;未来也不重要,比如“我”到底是就此沉入水底,还是重新回到岸上?是转头就跟隋菲分手,还是俩人带着她的孩子重组三口之家?都不重要。

  这可能就是班宇所谓的“溢出叙事逻辑的部分”,通过小说,摆脱万有引力,终于飞了起来,而不是自圆其说,非要给读者一个确凿的实底。所以,过去和未来,相比“此刻”,都显得毫无意义,因为此刻的“我”,终于可以面对自己的内心,“这是有光晕的、暧昧的时刻,也是真正确凿的东西,比客观逻辑还要真实。”

  读班宇的文字,能觉察到一种特别的气质,很难找一个合适的描述语,因为被太多“东北”气质的语言、物件、景观掩盖,直到看到他自己说——“虽然听起来不像,但是有一个品质是东北人特别渴望拥有的,那就是优雅。优雅是一个重要的品质,是我对人的尊重态度。”是了,就是优雅。在他的小说里也是这样,他没有对人物进行夸张的、脸谱式的处理,这也许是对人物,或现实的尊重。

 

– THE END –

文字 | 大吉编辑部

图片 | 《冬泳》封面

 

大吉影单|《日光之下》,且有心事

《日光之下》2019  编剧、导演:梁鸣

 

  2020年,一部名为《日光之下》的电影在中国艺术电影放映联盟上映。就像我们熟悉的艺术电影那样,《日光之下》在貌似平淡的叙事下,关照着作为个体的人的成长,以及人与人之间、人与环境之间、人与自我之间的冲突与和解。也许,这部电影的英文片名《Wisdom Tooth》更能体现它所蕴藏的意指。本片导演梁鸣,是大吉影业的合作影人之一,目前,他的新作《逍遥游》正处在后期阶段。

  Wisdom Tooth,直译过来就是“智齿”的意思。智齿一般在一个人由青春期走向成熟的时候才生长出来,因此,在东北方言里又被称为“立事牙”,“三十而立”的“立”。智齿的生长过程,往往伴随着难以名状的痛楚,在成长历程中,谁没有过刻骨铭心的痛呢?

  《日光之下》以少女谷溪的视角为立足点,讲述她成长历程中的所见所闻与所为:禁忌之恋、黑暗谋杀、诡异的梦境、心痛的现实……这些遭遇的悸动、冲动与感动,以及由此而带来的短暂的欢喜与长久的哀痛,其实对于世界来说都不是新鲜事,只是对于一位少女而言,都是人生的第一次,是她成长与蜕变的不可或缺的推动力。就像是河流起源于滴水,少女谷溪走向成熟,是在发现自己长出第一颗智齿开始的。

01、成长阵痛,一切才刚开始

  影片的开始,北方冬天的浴室内,青年男子正为少女搓背,氤氲中,还聊着无关痛痒的生理卫生……然而,镜头一转,女孩却称呼男子“哥”,于是,第一重悬疑油然而生:他们究竟有着怎样微妙的关系?

  谷亮和谷溪是一对没有父母的兄妹,他们相依为命,生活在一间小破屋里。谷溪是一个没有身份登记的黑户,在一家酒店里当服务员,谷亮则以下海捕鱼为生,支撑起这个家。常年的相濡以沫中,谷溪无限依恋着哥哥,哥哥也极其宠溺着谷溪,这种依恋和宠溺胶着在一起,日复一日,以至于在妹妹谷溪的心里,已经分不清谷亮究竟是哥哥,还是父亲,抑或是爱人。因此,每当有人调侃兄妹俩“你怎么像小媳妇似的”时,她总是娇俏无畏地回应:“我就是他媳妇儿怎么了”?

 

 

  其实,谷溪更关心的是能和哥哥一直在一起,因为她的世界是哥哥撑起的,只要不跟哥哥分开,世界就是完美的。兄妹俩像还没吃果子的亚当和夏娃,单纯自然好似天真幼童,亲密无间以致理所当然。那些朦胧的情愫,都潜伏在谷溪心底,就像影片中呈现的兄妹俩的日常:他们同睡一张炕上,中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帘……直到一个人的出现——

  “嗨,你好!我是庆长。”而正是在庆长出现之前,谷溪发觉牙有点疼,她长“立事牙”了。

02、 隐隐作痛,雪崩正在酝酿

  原油泄漏带来的海洋污染导致许多渔民失业,哥哥只好另谋生路。于是,一名从韩国归来的女子庆长,闯入了兄妹俩的生活。庆长帮助哥哥找到了新的工作,也发展成为恋人,而在抵触的凝视中,在庆长身上,谷溪对女性的认知第一次被近距离的打开。

  因为要陪庆长,哥哥第一次让别人替自己去接谷溪。谷溪略有不满但却好奇,她用防备的眼神、疏离的举动,看着庆长模仿韩国姑娘喝酒,这是影片经典场景之一。庆长的热情爽朗感染了谷溪,可这不多的感染,却抵不住内心的猜忌,热闹中,谷溪垂下失落的脸,用铁签子碾碎了半粒花生米,电影里这个小小的动作细节,暴露了谷溪的内心:好奇转变为隐约可见的敌意,心中警报就此拉响。

  回家的路上,哥哥犹豫要不要去庆长介绍的新工作,因为要守夜,晚上只能留谷溪一个人在家。谷溪搂着哥哥笑道:“我都长大啦!”,这时的谷溪还不知道,自己离真的长大,还很远很远。此后的日子里,谷溪的敌意与防备,被庆长的热情逐渐消融,这也是全片的凛冽清冷之外,少有的一段温情——庆长把谷溪带回自己家,请她吃饭,送她衣服和随身听,睡前嘻嘻哈哈互相触碰对方的身体。她在庆长的调侃下,得以正视乳房这一女性性征。

对于从小缺失“母性”温柔之爱的谷溪来说,是她从未得到过的极致原始的美好。她没有完整的家庭,缺失“母性”的温柔之爱。而庆长在某种层面给予了谷溪这样的幻觉。(导演 梁鸣)

  可惜,在这段关系中,两个女孩其实并没有建立实质的、一对一的连结,她们有限的橄榄枝都以谷亮为支点:庆长一直主动示好,而谷溪被动但努力接纳庆长。只是,两个人的内心是错位的:庆长的主动暗含“要拿下小姑子”的心思,而谷溪的接纳,其实只是接纳庆长进入到自己和哥哥的世界“仨人一起过”。谷溪对闯入自己与哥哥生活的这个女子,既有抗拒又有讨好,既有依赖又有仇恨,两个女生之间相互理解却又相互敌对,当俩人秉持着这样的错位,迅速亲密起来之后,谁也没想到巨大的冲突,伴随着一场大雪,正逐渐酝酿。

03、致命一击,世界终于崩塌

  三人一起登山,隐秘林中落雪簌簌,踏雪时的碎裂声犹如私私絮语,如同少女心事,无法言说。谷溪不小心看到哥哥和庆长在雪中的拥抱,这才开始觉察到自己的“多余”,恐慌自己将被“抛弃”。日落时分的雪国树林仿佛变成了一只滋养出病菌细胞的器皿,逐渐在谷溪的心上蒙上阴影——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,谷溪心里憧憬的、平静牢固的三人世界,就这样开始出现松动了。

  这只是个开始,她还能鼓起勇气,气若游丝地喊一句“我回来啦”,打断那个拥抱;她还能在山顶瞭望塔边,走到哥哥面前,像一只受伤的小兽,用眼神渴求哥哥的拥抱,想要确认自己尚且安全,还不会被哥哥“抛弃”。但很快,随着哥哥与庆长的感情升温,这场“雪崩”的速度开始加快。从牙疼回家吃药那天,撞见哥哥正在为庆长吹头发,她意识到庆长“入侵”的节奏,已不受自己控制,再到哥哥生日那天,谷溪推门撞见俩人床上的亲密,迎来最后的致命一击。

  谷溪终于确定所谓“仨人一起过”,只是自己的单方面期许,原来现实世界不是这样的,她终于在疼痛中,得见世界的“全貌”,她在雪中奔跑、跌倒、绝望地哭泣,在崩溃的同时也清醒了,自己是多余的,就要被抛弃了。在影片中,除了谷溪的面部特写、哭泣等直接表现,还有两段谷溪的梦境,放大了这种“被抛弃”的恐慌感——第一段梦境是哥哥的婚礼,她就在众人的面前走动,但哥哥就是看不见她,她“消失”了;第二段梦境是谷溪梦见哥哥被警察追捕,他无视谷溪的苦苦哀求,漠然地离开了谷溪的视线……

  惊醒之后,她的眼角滑落一滴“劫后余生”的泪。一次从容,一次局促,一种真实,一种虚假——两次梦境是全片的缩影,也是这个意义世界的缩影,浪漫现实,白净肮脏,哪一个都不能少。

04、手起刀落,从此长大成人

  哥哥的生日饭局,彻底崩溃的谷溪,带着挑衅,失去理智,一反常态地放纵和放肆,让众人尴尬和不知所措。谷溪心中翻腾的,倒不是情爱的嫉妒,而是害怕成为多余的智齿的恐慌,她不顾众人的尴尬,手持麦克风念着《她是女子,我也是女子》。

  这原本是香港作家黄碧云的小说,原故事是两位女性的情感纠葛。但在这部电影里,也许梁鸣导演需要的只是这小说的标题,以及选段里的暗示的“交融”。谷溪旁若无人地激起哥哥的情绪,最后,所有的自欺欺人和隐约的别扭,都被哥哥的巴掌打到显出原形。

  对于这一切,哥哥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?由于电影的剪辑视角是谷溪的内心世界,所以哥哥谷亮的内心世界,并未直接展现,但也有迹可循,比如给妹妹的那一巴掌,比如桥上的独自哭泣。也许哥哥心中隐约知道,他和妹妹的这种关系模式不太对,但他从未直面过。直到庆长出现,妹妹的极端反应,让哥哥不得不面对现实。在一番震荡之后,他还是最终选择了继续维护妹妹的世界。所以当庆长试探地问哥哥:“是不是我离开,她就会好一点?”她期盼哥哥可以否认,并对自己做出挽留,但没想到哥哥忍痛笑着对庆长说:“到时候,我和她一起来送你”。

  看到这里,可能观众才能明白,原来谷溪挨了一巴掌跑出去,哥哥没去追她,而是转头去找庆长,并不是选择了庆长,而是要去跟自己的爱情告别。哪怕到了故事的最后,谷溪梦里似曾相识的“哥哥被警察带走”,真的发生了,哥哥谷亮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要离开谷溪的意思。

  谷溪终于放心了,但同时,她也陷入了新的绝望。因为她毁了一切,哪怕只是之前看起来是平静的假象。所以,在电影里,导演选择了一个超现实的表现:谷溪在窗前削着苹果,那颗立事牙又在隐隐作痛。于是,她用刀尖剜掉了这颗牙齿,在令人颤抖的疼痛中,谷溪麻木地吃着苹果,这颗禁果雪白的果肉上沾了鲜红的血,宛如处子之血。在接受访谈时导演解释,智齿的剥落是成长为大人的必经体验,暗喻了谷溪在三角关系中“多余人”的尴尬身份,也意味着她在残酷的青春中脱离了庇护,蜕变为成熟的女人。

  在女性题材的影片中,身体痛楚、心理痛苦这两大“疼痛”是绕不开的。在《日光之下》里,梁鸣导演对女性疼痛的表达,除了痛彻心扉的情感纠葛,还有伴随成长的“立事牙”。虽然本片的英文片名就是Wisdom Tooth,但其实“立事牙”的元素,在临近开机前的那版剧本里才添加了。说起来好玩,2018年拍这部电影时的梁鸣导演34岁,但一直都还没有长智齿,“难道我这么晚熟吗?”他不禁好奇。但等到拍完这部片子,他突然发现自己也长智齿了。

– THE END –

特别顾问 | 探花
文字 | 大吉编辑部 
图片 | 《日光之下》官方剧照

 

大吉书单|小说《气球》:当你创造角色时,他们也在凝视你

 

01、不替角色做选择的小说家

  喜欢电影版《气球》的人,大概会忍不住好奇,去读它的原著小说。因为在电影里,万玛导演给了观众一个开放式结尾,那个意外怀上的第四个孩子,到底留还是不留?不知道。留给观众的,只有一只飘向天空的红气球。

  小说版《气球》似乎比电影更克制,即便逐字逐句地仔细推敲,也无法判断结局走向,末了,仍然只有那飘向天空的红气球,越飞越高,越飞越小。对于卓嘎的抉择,万玛导演只字不提,理由是:在这样的时刻,无法替她做抉择。可是,为什么呢?

  相信很多读者都会好奇,难道创作者不是作品的“造物主”吗?要知道,对于创作者笔下或镜头中的人物来说,他有绝对的权利,可以让人物生、让人物死,甚至是起死回生。可是为什么万玛导演不替卓嘎做一个明确的抉择呢?在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之前,我们先聊聊一位年轻的漫画家,听完他的故事,也许你会理解,为什么万玛导演对《气球》结尾的处理方式——

02、和角色对话的漫画家

  前段时间,B站推出一部人文纪录片《但是还有书籍 第二季》,其中第二集的主角之一,是位年轻的漫画家,名叫许先哲。片子讲述了他的创作方式:不提前写剧本,画分镜的时候,就在心里跟人物角色对话。片子用他的处女作漫画《镖人》举了个例子,那个故事的主角名叫刀马,当刀马初次登场的时候,许先哲是非常紧张的,因为这是他准备了很长时间的角色。所以,该如何在第一个画面里,把刀马这个角色呈现出来?

  他安静下来,内心开始浮现出刀马的样子,他们两个面对着面,许先哲“问”刀马:现在我想把你介绍给大家,你第一句话,会说什么?紧接着,刀马“回应”了他,于是这部作品的主角,有了第一个亮相:“我叫刀马,记住也好,记不住也好,反正名头不重要。”从这一刻起,故事里的角色变得鲜活。

  这样的“对话”不会就此结束,许先哲在创作的过程中,对刀马一路问下去:你面对着谁,你面临着什么样的状况?你如何控制这个状况?你会做怎样的决定?这样的创作过程,来自于创作者对人物的了解、共情,是直觉的、内心的,而非逻辑的、头脑的。当了解了许先哲的创作心路历程,你也许就能非常理解万玛导演所说的,他无法替卓嘎做选择,因为卓嘎自己都不知道怎么选,作为她的“造物主”,他能做的,就是尊重她、并赋予她自由意志,这份自由也许不会呈现在小说里,它更多是延伸到读者心里,在他们的想象里,铺陈开来。

03、和三重压力对抗的小说角色

  最后,让我们一起来仔细看看卓嘎这个女性角色,想象她来到你的面前,正与你面对面。你眼中的她是怎样的?她出生于藏地的底层,生活在一个传统的家庭,生了三个孩子的她,平时她照顾着一大家子的生活起居,琐事辛苦而繁重,突然有一天,意外怀上了第四个孩子,她的第一直觉是,不想再生,但这个微弱的想法,面临着怎样的压力?

  第一层压力,来自于根深蒂固的信仰:活佛说这个孩子是刚去世的公公的转世。所以,如果她不生,就等于是“扼杀”重生的公公。小说里有一个细节,当年大儿子出生时,她第一个认出儿子脖子的痣,跟已去世婆婆一模一样,她也曾笃定转世之说,可现在情况复杂起来,卓嘎的心理浮现出一丝质疑,但这份质疑实在太微弱,根本抵不过早在她心中扎根的信仰。

  第二层压力,来自于崇尚生育的环境:小说通篇都淡淡地强调着“种羊”在人们心中的重要性。比如爷爷的那句“去了一定要挑只优质的种羊回来啊,那些一般的种羊都不顶什么用”,比如达杰去借羊那家的朋友,这个壮硕的男人,当听到达杰夸他家羊圈里的种羊很好,自己“满意的笑着,似乎达杰夸的是他。”包括后来在父亲夸赞种羊时,达杰的心头也冒出类似的喜悦。相反,失去生育能力的母羊,只能面临着被卖掉宰杀的悲惨命运。如果选择不生,卓嘎的命运走向,也许就是那只母羊的对照。

  而第三层压力,来自于举目无助的悲壮:这一层压力非常隐秘,也非常有冲击力:卓嘎发现,当自己面临着焦灼的困境时,家里没有一个人站在自己这边,考虑她的感受。这份委屈混杂着愤怒,它强大到甚至产生一股反作用力,助推卓嘎的有限的觉醒和反抗。这就是卓嘎,一名藏地底层女性,被传统束缚、信仰捆绑,承受着重重压力,她无法像那些大城市里的独立女性,高举自由大旗,捍卫自我。虽然她有一些反抗,有一些反思,但不是彻底的,也没有那么大的力量。

  当万玛导演构思《气球》的结尾时,通过他对卓嘎的了解,对卓嘎的家庭、卓嘎的困境的全方位了解,他意识到,自己很难替她去抉择什么,判断什么,因为他无法越过她去做这些。由于角色在创作者的手下,有自主面对命运的权利,因此显得有生命感,变得鲜活起来。从那一刻起,不论是小说家万玛才旦,还是漫画家许先哲,他们都不再是单纯的创作者,更像是一位记录者(或转述者),一笔一划、逐字逐句,将角色的意志,体现到极致。

当你在创作人物时,他们也在急切地看着你,他们的作者。——英国剧作家和电影编剧哈罗德·品特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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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片 | 《气球》封面图片

大吉资讯|《庭外》收官,南吉暂别方媛:下个角色见!

  国内首部律政悬疑系列剧《庭外》,于今晚圆满收官。此剧双线并行,讲述同一世界观下两个时空内的故事,以“AB”面同步推进悬疑剧情,既有独立轨迹又有交叉时刻,烧脑感爆棚,持续至结局。

 

 

  截至目前,《庭外》的豆瓣评分为7.7分,可称得上今年以来制作上乘的悬疑剧。而作为本剧主演之一的南吉,其饰演的法官方媛,聪慧干练、机敏灵活,吸引众多观众的目光,并称其为“是全剧里活得最潇洒的女性”。

  在剧中,新时代的年轻法官“方媛”,作为可敬可爱的司法工作者代表,在工作中,她为寻求案件真相奔走一线,尽管曾身陷险境,但展现出捍卫法律尊严与公平正义的时代坚守;在生活中,她积极阳光,努力向上,总能用正面的视角对待身边人与事,深得剧迷们的好感。

 

  此次,也是南吉首次在都市题材剧集中,挑战现代职业女性角色,与曾经在《白鹿原》、《楚汉传奇》、《武动乾坤》等多部年代古装剧中,内敛羞涩的传统女性形象风格迥异,令观众眼前一亮。

  今晚,在荧幕中完成维护正义的使命之后,南吉将暂别“方媛”,启程新的挑战,呈现更加多面的自己。让我们共同期待!

– THE END 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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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片 | 系列剧《庭外》官方海报、剧照

大吉影单|《庆州》: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会这样

《庆州》 2014 | 编剧、导演:张律

 

01、旧友、故地、一幅春宫图

1995年,张律导演第一次去韩国首尔,住在好友李沧东家(彼时的李沧东还未做导演),认识了他大哥和二哥,哥哥们对张律很热情,带他去了庆州,闲逛、看景,一起抱着米酒在古陵墓的树林边上聊天。后来,他们还去了一家茶室,当看到墙壁上有幅令人遐想无限的春宫图,便开起了玩笑。这时,优雅的茶室女主人进来给他们倒茶,在有点尴尬的气氛中,男人们安静下来。正是这个微小而普通的时刻,独属三人的“秘密时光”,让张律导演一记便是多年。

多年后,在北京生活着的张律导演,突然得知大哥病危,便立刻飞去韩国。后来,在医院见到二哥,张律问他还记不记得那年去庆州、去茶馆的事,二哥摇摇头说,全忘了……于是,张律导演再一次踏上去庆州的旅程,这一次只有他自己。

 

02、古都、王陵、生死的玄机

张律导演回忆初次到访庆州,用了一个词:浪漫。浪漫的地方,浪漫的年代,人们可以去古墓周围喝酒、玩儿、恋爱。多年后,他又借用女主角允熙之口,道出新的感慨,“很难想象,在庆州有看不到陵墓的生活。”庆州是古代新罗王国首都金城所在地,在这座历史悠久的古都,古坟几乎遍布每一处生活空间。影片中出现的大块起伏绿地,是庆州最具代表性的景区——大陵苑,那里安葬着新罗时期的最高统治者们。那些绿草覆盖的半月形陵墓们,排成一列,宛若波浪起伏,青松翠柏种植其间,人们在松林小径间漫步、小憩、打太极,呈现安静恬淡之感,没有沉重,也不禁忌避讳。

 

 

如此这般,造就了《庆州》的生死玄妙:从大哥的葬礼,到女主回忆亡夫,再到那对自杀的黄衣母女,甚至包括那位“六年前就已去世”的占卜老先生。这些和死亡相关的碎片事件,虽有点超现实,但发生在一个到处是古坟的城市,却十分合理。银幕与现实互为镜像,梦境与幻象真假难辨。

当男主崔贤独坐在陵墓公园,他正想些什么呢?也许是最近脾气变得古怪的妻子,也许是无聊的工作,亦或是刚刚逝去的旧友。现实与回忆碰撞出难以名状的情绪,促使他掏出手机,拨通了前女友的号码……一场原本伤感恬淡的追忆之旅,似乎就是从这个电话开始,变得微妙而失控了。

 

 

03、暧昧、尴尬、所谓似水年华

《庆州》里没有复杂的人物关系,没有煽情的对白场景,只有一幅幅雅致的清新画面,整个观影过程就如在品茶,看似清新通透,品则淡淡苦涩,却又回甘悠长。片中没有一个人不是压抑的,男主崔贤面部表情一直很平和,是中年男人的常态,喜怒哀乐不轻易表露,被妻子管着,被工作束缚着,活在回忆中……

女主允熙因丈夫的自杀,曾酗酒度日,甚至想随丈夫而去,后遇寺庙僧人指点,在学习茶道过程中,心境趋于宁静,但从她虚掩房门暗示男主的刹那,可以看出她心中仍有对爱的向往,只是抑制住了。

 

 

另外的一些配角,如男主的初恋,嫁了个疑心重的丈夫,生活得谨小慎微;爱慕女主的永民,一直在女主身边帮她渡过难关,却总也得不到女主的心;还有自杀的母女、婚后还找女人的好友,以及好友遗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……都似乎暗示着现代人难以排遺的阴郁与孤独,足以反映当下社会心理疾病的普遍性。

除此之外,张律导演通过安排男主崔贤和不同的女性互动,来阐述“欲望和自我限制”这对看似矛盾对立,却不分你我的人性——男主享受旅游中心女咨询员的崇拜,男主沉浸和茶室女主人的暧昧,男主逃离又回归中国妻子……现实中很多男人就处在这些诱惑,责任,想象的关系之中,无处逃遁。

其中,本片女主角茶室主人允熙,是男主这趟旅程最大的意外,俩人对话不多,大多是靠眼神、情绪,以及暧昧的气场流动。即便是情愫升温到最高点,孤男寡女共处一室,允熙将自己的卧室房门打开、虚掩,气氛都烘到那儿了,崔贤却只在门口徘徊。

影片中还有个小细节:俩人并排坐着,暧昧氤氲的时刻,女主突然向男主提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:“我可以摸摸你的耳朵吗?”男主措手不及,被女主以几乎贴面的距离摸了摸耳朵,比推开那扇门还暧昧。其实,早在俩人第一次见面,坐在茶室的时候,女主就侧身看了看男主,男主被看得有点局促,问了句“我脸上有脏东西吗?”,如果观众足够心细,就会想起来,原来那时候的女主,就发现男主的耳朵很像亡夫,所以她才会对这个陌生男生有特殊的回应。

 

04、真实、梦境、最终回归现实

翌日清晨,妻子的语音留言在耳机里响起,从弱弱地道歉、服软,到唱起崔贤最喜欢的那首《茉莉花》,一句“我想你会原谅我的,是吧!”将崔贤从沙发上拉起,走到窗口,走出允熙的家门,再走到庆州的大街上。这时候,一个魔幻的结尾开始发力,打的观众措手不及——

 

 

当观众以为崔贤终于回到现实,却发现这部电影并不是平铺直叙单线推进,张律导演其实早就将现实与回忆、梦境与幻想,悄悄地“混为一谈”:那个占卜的老头到底存不存在?学长遗孀后来跟崔贤见过没有?学妹真的怀孕过吗?莫非,男主其实没去过女主的家;当观众以为这是一部发乎情止乎礼的爱情文艺片时,张律导演却调皮地提醒大家,也许这是个魔幻主义电影。这两天里发生的事情,哪些是现实,哪些是梦境,哪些是幻想?张律导演全部扔给观众,让我们自行解决。

巧妙的情节设置,富含意味的言行举止,人类困境的思索,欲望与暧昧、性与爱却如影随形,无处不在,就像茶室里突兀的春宫图。虽然全片笼罩着暧昧、尴尬、忧郁和死亡的气息,而古怪的行为和言语上的幽默,又将整个故事带向鲜活,就像枯死的树干长出来的还是欣欣向荣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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特别顾问 | 探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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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片 | 《庆州》官方剧照

大吉资讯|南吉系列剧《庭外》正式上线

 
  聚焦于法律案件与侦查缉凶的律政悬疑剧《庭外》,自开播以来,凭借抽丝剥茧、悬念感十足的剧情,掀起一阵观剧热潮。剧中的司法工作者们,为寻求案件真相奔走一线,身陷险境,展现出他们捍卫法律尊严与公平正义的时代坚守。而作为本剧主演之一的南吉,也于今日正式上线。剧中,她饰演一位思维缜密的刑庭审判员方媛,助力烧脑“硬核”剧情悬念升级。

  在《庭外》中,南吉饰演的方媛担任最高人民法院刑庭审判员 ,负责刑事案件复核及有关审判指导工作。干练短发与一身司法制服扮相引人注目,也彰显着该角色所需秉持的敏锐洞察力,与刚正不阿的职业情操。方媛是科班出身,从最初的法官助理成长为法官,因工作缜密,被调派到最高人民法院担任审判员。在法庭上,她善于“察言观色”,细致机敏,下庭后却是个耿直开朗的“假小子”,她爱穿工装裤、球鞋,热爱运动与美食,十分鲜活生动,与工作中的一丝不苟形成反差魅力。

 

 

  “首先是大量看刑审案件,其次在内心建立一种职业特有的自信与沉稳。”南吉透露,为了演绎好审判员的角色,她不仅向法官、律师等专业人士讨教做功课,还亲临现场,旁听、体验刑事法庭的紧张氛围,逐渐熟悉法庭环境和开庭过程,最终“以角色的身份感受自己的职业属性。”由于方媛的多面性,南吉还在台词处理上,增添了独特的幽默感,将“虎里虎气”体现得淋漓尽致。

  值得一提的是,南吉曾在《白鹿原》、《楚汉传奇》、《武动乾坤》等多部优质影视作品中都呈现出精彩的演绎,此次,是她首演现代剧,诠释一位现代职场女性角色,令观众耳目一新。南吉坦言,现代剧更具备挑战性,因为演员对场景过于熟悉,相较年代戏反而难以建立信念感,所以要求演员具备“极度松弛的表演”。南吉巧妙比喻道:“一个像有拐杖的行走,一个像无拐杖的行走。”没有框架、更贴近生活化的表演,正是南吉作为演员所渴望突破的。

  纵观系列剧《庭外》,塑造出一群在案件“迷雾”中,探寻真相的法律工作者,而如南吉饰演的方媛——专业果敢、行动力十足的女性公职人员,更是这一群像的重要剖面。今日起,一同期待她在剧中的精彩表现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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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吉书单|小说《塔洛》:抛开身份去看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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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塔洛》/ 2016年 / 作者:万玛才旦

形态各异的 藏地故事

现实生存的 人相百态

| 内容简介 |

  《塔洛》是作者万玛才旦的中短篇小说集,书中收录的十篇小说,曾发表于《十月》《上海文学》《青海湖》《芳草》等杂志。这十部藏地故事取材精心,形态各异,反映了藏地的现实生存状态及人世百象。其中,《塔洛》一文被作者改编为同名电影,并获得多个奖项。

01、电影之前,它是一个小说

  相比电影《塔洛》,小说《塔洛》略显低调。它曾被收录于万玛导演2014年的小说集《嘛呢石,静静地敲》,相比同时收录的《嘛呢石,静静地敲》、《死亡的颜色》等这些魔幻色彩更重的小说,当时的《塔洛》,并没引起太多关注。

  一方面,由于《塔洛》没有所谓“藏地魔幻”,读者容易在大段《语录》中走神(但是,却有所谓“爱情的魔幻”,这魔幻让主角塔洛迷失自我);另一方面,大概只有熟悉万玛导演的读者才能领会,他习惯简洁叙事的方式,阅读时若没有安静的心,没有文字之外的想象力,很容易就被脑中嘈杂的声音干扰。

  有人说,这种极简的叙事方式,是对传统叙事的“背叛”:没有大段的景物描写、肖像描写和心理描写,这些都是外在的渲染,而人物身上最本质的东西,是隐藏在深处的,再多描写都触及不了。所以,万玛导演更愿用极简叙事,抓住“被藏得很深的那些东西”,小说《塔洛》正是如此。直到2015年电影《塔洛》的出现,更多人开始注意到这篇小说。第二年,花城出版社更是隆重地将《塔洛》作为主角,推出这本同名小说集。 为什么说“隆重”?看封面便可知:书名上方列着电影《塔洛》获得的荣誉奖项,下面则是整幅的《塔洛》剧照。至于书名,用现在网上流行的说法便是“梦幻联动”——藏文书名由著名诗人、评论家魔立•曹杰题写,中文书名由著名作家贾平凹题写。

  提到到贾平凹老师,我们也说句“题外话”,万玛导演曾表示“贾老师的书从小就读”,尤其是《腊月·正月》一直忘不掉。因为小说里涉及过年的场景,跟万玛导演家乡的民俗有很多相似之处,所以他有很深的感触和共鸣,这可能就是创作者内心深处,不约而同的“梦幻联动”。

02、身份之前,他是一个人

  万玛导演很少“指导”他的读者,如何理解自己的小说。只有类似的只言片语:“希望读者意识到这个人物首先是一个人,再去看他的身份”。而关于“身份”这个话题,万玛导演曾给大吉的伙伴们讲过一个故事,故事的名字叫《鸟衣王子》。

  《鸟衣王子》是西藏民间故事,主角是一位王子,为了躲避妖精的追杀,只好穿上鸟羽制成的衣裳,变成一只白鸟,生活在山洞里……于是,一个关于“身份”的探讨便产生了:无论是披着鸟衣蜗居山洞,还是被称为王子尊贵于众人之上,对于一个生命体来说,这只是不同的身份,如果回归到最原始来看,他只是一个想要活下去的人。

  万玛导演笔下的人物,也有类似——比如《乌金的牙齿》里,尽管突然被认证为活佛,但乌金仍然是那个数学成绩不好、心地格外善良的少年;比如《气球》里,虽然卓嘎身兼妻子、儿媳、母亲多重身份,但她终归只是一个渴望少吃点苦头的女性;再比如《牧羊少年之死》和《诱惑》里,主角经历了一世又一世,转换了一个又一个身份,但其实他们都是求而不得的失落之人。

  在这些故事里,读者能够轻易分辨出人物的双重或多重身份,以及身份之下的本质是什么。但在小说《塔洛》里,这个问题却变得复杂起来——首先,这个人,他到底是塔洛,还是小辫儿?若是塔洛,村里几乎没人知道他的名字,连身份证也没有;若他是别人口中放羊的小辫儿,可是唯一的标识、脑后的小辫儿,却被剪掉了。

  其次,关于塔洛到底是好人,还是坏人?若是坏人,可在遇到那个女孩之前,老老实实放羊快一辈子了;若是好人,卖了不属于自己的羊,得了不属于自己的钱,这事儿的确也是他干的。最后,塔洛这个人,他到底是孑然一身的高山牧羊人,还是花花世界里的爱情追求者?没人能说的清。他自己也糊涂了——我只是要来办个身份证,怎么突然间整个世界都变了。

  如果回到创作者——万玛导演的角度来看,“塔洛”只是一个在世俗眼光中不怎么完美的人,却在一个瞬间吸引了他,甚至令他“着迷”,所以,他愿意花时间花精力去“培育”,让他在故事里尽情生长,“并不一定要解释什么,表达什么。”这可能就是为什么,有读者认为小说《塔洛》读起来略显平淡,因为与拍电影不同,写小说更像是一场写作者的孤身探索,与他人无关。

03、导演之前,他是一位写作者

  最后,让我们来聊聊万玛才旦的“身份”。提到这个名字,多数人想到的是他“电影导演”这一身份。然而,早在因电影作品被影迷熟知之前,他已是一位优秀的作家,曾创作和翻译出版了藏、汉文小说集多部,曾获得过“青海文学奖”以及“林斤澜短篇小说奖”等多种文学奖项,也曾入选“中国年度小说选”等专业榜单。不仅如此,这些作品还被翻译成多国文字,传播至世界各地。

  如同万玛导演的电影作品,他的小说也有独特的美学风格:平静的叙述方式之下,蕴含饱满张力,在人文关照的注视中,藏着哲思。身为创作者,万玛导演可能最常被问到的问题是“拍电影和写小说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?”或者“影像和文字表达,对您有什么区别?”

  若要细细数算拍电影和写小说的“区别”,万玛导演也曾列举一二,比如篇幅、容量、表现形式的差异,比如思维方式的不同,小说的创作更自由一些,一个人就能完成,而电影具体要看故事、看题材,还需要选择合适的形式去呈现,等等……可归根结底,万玛导演认为对于创作者来说,不管是影像还是文字,都只是表达方式而已,在文本或影像的载体背后,最重要的其实是他们的内心与思考。如同《鸟衣王子》里的王子,不管是穿上还是褪去那件羽衣,都改变不了他的本质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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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字 | 大吉编辑部 

图片 | 《塔洛》小说网图

 

大吉出品|万玛才旦新片《雪豹》首款海报

  近日,由大吉影业出品,万玛才旦编剧、导演的电影《雪豹》已拍摄完成,并同步推出首款概念海报。海报中,雪豹的爪印与洁白的雪地形成鲜明对照,向远处的雪山绵延而去。茫茫天地之间,诉说着对待生灵的宽仁与慈悲。

  电影《雪豹》讲述了人与动物最终如何相处的故事。本片是万玛才旦导演的第八部藏语电影,影片集结了众多优秀主创——金巴、熊梓淇和才丁扎西领衔主演,比利时摄影师 Matthias Delvaux 为影片掌镜。该片拍摄地为青海果洛州玛多县境内的三江源国家公园,这片海拔近五千米的区域,亦是雪豹等野生动物的栖息之地。

 

电影《雪豹》首款概念海报

 

大吉影单 |《撞死了一只羊》: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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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撞死了一只羊》2018 / 导演、编剧:万玛才旦

01.

最佳剧本,

从两个小说的融合讲起。

  无人区,穿行着一辆孤独的卡车,犹如江湖中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火,在变化莫测的广角镜头中,呈现出疏离、弥乱,冷僻、幽微的视觉意境……

  《撞死了一只羊》,第75届威尼斯电影节唯一一部获奖的中国电影;“地平线竞赛单元”最佳剧本奖,导演万玛才旦首个三大电影节的重要奖项。在监制名下看到了王家卫,能让王家卫看上的剧本,定属另类;能让王家卫担任监制的影片,绝非庸品。

  电影由万玛导演根据两个故事改编:一个故事来自于西藏“第五届珠穆朗玛文学奖”金奖作品、短篇小说《杀手》,另一个故事则是他自己的短篇小说《撞死了一只羊》

“次仁罗布的小说《杀手》的风格,跟我以前创作的小说很接近。这也是我对《杀手》感兴趣的原因之一……我觉得这里面还是有创作的内在一致性的。”

  这两个故事互相影响、穿插,“司机”和“杀手”这两个人物设定,好似镜像存在于平行的时空,并且,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:“金巴”。

  在《杀手》中,康巴人金巴苦苦寻觅杀父仇人数十年,因为要复仇,他需要一个了结多年心结的过程;在《撞死了一只羊》中,司机金巴因为“在不可能的情况下”,撞死了一只羊,所以他需要一个救赎的过程。这样,两位“金巴”的动机,就对应上了。他们都有“执念”,该如何消解呢?这一切要从撞死了一只羊开始。因为这个意外,俩人相遇,共同迈上了救赎历程,在放下、解脱的纠葛中,一个匪夷所思却又无可回避的梦境,给了我们一个意味深长的答案……

02.

荒诞的故事,

要用更荒诞的方式去讲

  在梦里替人完成复仇,这本身就是个很荒诞的故事,现实世界可能不会发生,那该如何讲述这样一个荒诞的故事呢?那就要比故事本身更荒诞、更魔幻。首先,两位主角都叫金巴,还在茫茫的无人区相遇了,这已经很荒诞了,但还没完,在酒馆的那场戏,俩人在不同时间坐在同个位置,对着窗外同一个角度,看到了同样的“过去”。

  最后,司机“杀”了仇人之后,在天葬台附近抬头看到秃鹫变成了飞机——这个现代文明的象征,仿佛在过去“有仇必报”的传统上,撕裂了一个口子。以上这些情节设置,每一步都踩着荒诞的节奏,但都不是为了猎奇,熟悉万玛导演的人都知道,他写故事,写小说,素来不是为了传奇性。尤其在本片中,这些“荒诞性”处理,都是为主题服务的。

  荒诞让观众在魔幻世界觉得过瘾,但仍需要“真实”作为基础。影片虽是虚构的故事,但是电影里的细节,比如人物的举手投足,说话方式,思维模式,完全是藏族式的。万玛导演在拍摄本片时,对自己有一个严格的要求:必须跟真实完全接近或者一样。

  拿开头几场戏来讲,剧本的时代背景设定在八十年代,所以司机长途跋涉的公路,一定不是现代化的柏油马路,而是过去的土路。正式开拍前,万玛导演一直在寻景,最后选择在玉树可可西里拍摄,那里是海拔5000多米的无人区。——在一个几乎没有生命迹象的地方,突然发生那样一件事情,才会氤氲出荒诞的氛围。

“以前我也看一些藏区题材的作品,但是发现有很多细节对不上,比如孩子在外面唱情歌,父母在帐篷里面听着笑这种镜头,在真实的藏区生活里基本上不可能发生。在唱情歌这样的地方,父母看到子女在的话,就会主动躲开,肯定不会在同一个场合出现,那是感到很羞耻的事情。这就是对藏区生活不了解的表现之一,所以我就尽量避免。”

03.

慈悲心与个体觉醒,

冲破“落伍”传统。

  前面提到,万玛导演将剧本中两个人物名字,都设定为“金巴”,这其实和主题也是有关系的。“金巴”在藏语里是“施舍”的意思,施舍需要建立在慈悲的基础上,正如你有爱,才能去爱别人。

  这两个人物本身,形成一种对比。首先是外在对比——司机金巴看起来高大强壮,而杀手金巴看起来很瘦小可怜;其次是内在对比——司机金巴看起来虽强悍,但内心很柔弱,在撞了死了那只羊之后,把它送到寺院,找僧人念经超度。而杀手金巴则相反,他有寻仇的执念,这个执念支撑着他,苦苦行走十几年。随着故事的发展,当执念已深的杀手,见到老去的仇人、看到仇人儿子无邪的眼神,他反而变得柔弱起来,内心暗涌彭拜,最终冲破胸膛,大哭一场后离去。

  而司机金巴,一个撞死只羊都想着要怎么妥善处置的人,在那场救赎之梦里,变得冲撞暴力,替杀手金巴干掉仇人,干脆利落。杀手施舍给仇人一条命,司机施舍给杀手一次救赎。纵观整部影片,从“同名金巴”,到”撞羊超度“、”放弃复仇“,再到”梦中杀人“,包裹着同一个内核:具备慈悲心的个体觉醒。尤其“梦中杀人”这场戏,并不仅仅在于复仇的快感,它其实更微妙更复杂,如果,杀手真的杀了人,或者简单地放下,那这就是个普通的故事了。从观众的观影体验来讲,更是悬念迭起又非常过瘾。尤其在故事接近尾声之时,看起来一切陷入僵局:杀手不但没能复仇,反而更加耻辱,因为观众一定还记着开头的字幕——

“康巴藏人有个传统,就是有仇必报;若有仇不报,就是一种耻辱。”

  这是一个轮回的传统,周而复始,从不间断。再看那个勤于转经的仇人,很明显十几年都承受着内心的煎熬,现如今也失去了赎罪的机会。怎么办?这时候,作为“破次元者”的司机金巴,大刀阔斧地、不按常理出牌的从梦中闯入,犹如神来一刀,了却杀手心愿,同时也结束了仇人的惶惶不可终日,为他们同时带来了真正的解脱。这是真正的慈悲,极大的慈悲。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,终结复仇的传统,那他们作为个体才有可能觉醒,才有希望,而这个“希望”,其实是留给观众的。

“《撞死了一只羊》涉及一个复仇的传统,这个传统在康巴藏区是很牢固的。在我看来,这不是一个好的传统,我希望这样的一个传统能够终止。而这部电影讲的就是这种传统的终止。

  所以,影片的最后一幕,是司机金巴终于摘下了墨镜,露出了一抹释然的微笑。此刻,仿佛轮回一般,结尾的字幕,从最初的康巴复仇之说,变成了那句藏族谚语:“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,你也许会遗忘它;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,那也会成为你的梦。”

  这句话几乎成了进入这部电影的一道密码。

– THE END –

特别顾问 | 探花

文字 | 大吉编辑部 

图片 | 《撞死了一只羊》电影剧照、网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