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吉书单|《缓步》:在洗衣机停止前,请整理好悲伤

《缓步》的故事并不复杂,节奏平缓,笔法清淡地讲述了一段特殊的“父女日常”。故事由情绪而非情节推动着,看似将要展开,又被按下。这和班宇以往的作品有点不同,没有强烈的东北语言风格,也没有先锋的新式文体,更像是将镜头放在角落,安静而客观地记录了一段平静深邃、缓缓沉溺的生活。班宇曾被问及“好小说有哪些特质”,他给出一个看似笼统的词:有气质。一种迎面而来的气质,一种可能体现在故事里的气质,也可能在语言或叙事策略里,亦或是发掘出一种新的人物关系,揭露了某些之前没注意到的、隐秘的事实和情感里,这些都可以构成一部好的小说。其中,“人物关系”是小说里值得细细咀嚼的元素之一。《缓步》里有两组核心人物关系:父亲与女儿、丈夫与妻子。不过,父亲是“单身”的,妻子是“消失”的……这种微妙的限制,尽管没有大开大合的冲突事件,却让传统的人物关系,有了新的戏剧性。

01、“我”和木木:单亲爸爸与女儿的日常

在《缓步》里,有许多父女间温馨可爱的日常:爸爸带女儿去剪头发、给女儿讲故事、回家在缓步台赛跑、睡前扮演小动物打闹、去看女儿的汇报表演等等……除此之外,有一些不易察觉的,或者说只属于孩童睡去后,大人独自面对的世界,比如,“我”将女儿木木哄睡着之后,困顿而孤独地,等待洗衣机结束工作。

小说中,班宇用一段非常细腻的文字来描述这个场景——“木木睡得很快,我也很困,但还得两个小时才能休息。快洗模式半个小时,混合模式一个小时,婴儿服模式则是先加热到一定的温度,洗干甩净,再进行消毒,共计两个小时,这是洗衣机的标准法则,不可侵犯。

每晚此时,女儿睡去,只剩“我”自己独自等待洗衣机,犹如独自面对整个世界,这世界有不可侵犯的标准法则,严苛粗暴,一视同仁。被卷入其中的人,没有符号傍身,只能用软弱的肉身去适应、去抵抗,所有人平等地经历着摔跌捶打,无可逃脱,无人生还。读到这个片段,让人想起一部日本电影,叫做《脚步》。讲的也是一位单亲爸爸抚育女儿的日常,在妻子病逝后,数个日常碎片,拼贴出男人独自抚育幼女的温馨与不易。其中,有一个场景,仿佛将《缓步》影像化:每天晚上,爸爸给女儿念绘本,直到女儿呼吸均匀,沉沉睡去,他亲吻女儿的额头,然后起身坐到床边的椅子上,望向妻子的照片,眼神困倦,差一点睡着。

直到被洗衣机的提示音吵醒——他拖着疲惫身躯,抱着衣筐走到天台。眼看就要晾完,突然失手掉落了一件衣服,吧嗒,还湿着的衣服萎缩成一滩,扁扁地趴在地上,很像此刻的他,整个白天攒齐的力气,都在夜晚这一刻,吧嗒一声,全部坍塌,变成一句喃喃自语:“怎么可能忘记……怎么可能忘记……“白天,他刚回复过前来关心的人:自己一切恢复正常了,习惯了。电影《脚步》里,思念亡妻、独自支撑的悲伤始终萦绕男主心头,如同《缓步》里,离婚带来的自我怀疑,时时袭击着“我”,尤其在努力试图恢复生活秩序的时期,很容易功亏一篑。班宇曾称“这算是一篇痛感比较明显的作品”,也许一方面是因为他在那段时间和男主人公一样有腰伤之痛,另一方面可能也是小说里人物的内心之痛,痛到让人有点绝望。

好在黎明终将会来临,女儿会醒来,萦绕在她周边的希望之光,会再次重燃父亲的生命力。小小的孩童,如同微弱而温暖的光芒,不论是电影里还是小说里,两个小女孩都在用自己幼小的身躯和天真的心,默默帮助爸爸,陪着爸爸一起努力,努力创造新的生活秩序。

02、“我”和小林:妻子从生活中“消失”后

在小说《缓步》里,有一条暗线,如果是电影的话,大概就是数次闪回,闪回我和妻子(也许已是法律上的前妻)小林的相遇、恋爱、结婚、生子,再到分开的感情故事。每一次,通过“我”的内心活动提起小林时,都有一个问题不可避免地冒上读者心头:小林为什么会离开?这个问题的答案随着故事的讲述,一点点的冒出来:难道是琐碎的婚姻日常?可能是不受待见的婆家态度?或者是有不忠与背弃?

纵使热恋期,俩人窝在屋里听歌的日子里,小林“有时处理工作,有时准备公务员考试”,反正“总有些事情要做”,这句话好似闲笔,却好似预示着婚后,在我想要安安稳稳在缓步台上慢慢走的时候,小林可能更想登入一艘火箭,飞速升空。回想初识小林时,“我”还沉溺在上一段失败感情的余威之中,整日抬不起头,过得离群索居,突然就发现了另一个独来独往的人,小林。她总是独自下班,走那条少有人走的小路,和我一样。

从此,“我”开始观察小林,带着点上帝视角——不仅因为总是站在高楼上看下去,还因为可以用”发短信控制小林走路节奏”,小说里的这段描述很生动,将此比作九十年代爆火的单机游戏《冒险岛》,而“我”希望这个游戏“慢一点通关”,如同人与人之间,可以停留在最初的美妙。

熟识后,两个人最常做的事情是在小林家听音乐,比如听鲍勃·迪伦。“我”和小林的有过一段对话,是小说里少有的情感探讨,先是小林问“我”怎么看待鲍勃·迪伦和琼·贝兹,接着问“怎么看我们?”后一个问题,才是小林真正想问的。最后,“我”又反问她,怎么看。她说“答案在风中,朋友,答案在风中。”这两人的对话,好像什么都没说,但如果你听过鲍勃·迪伦和琼·贝兹的故事,大概会对“我”和小林的情感,理解几分。鲍勃·迪伦和琼·贝兹亦师亦友亦知己,像情侣却始终未曾正式确认关系,从热烈到渐行渐远不过几年时间。但在分别十年后,一通电话后再次相聚,琼·贝兹为鲍勃·迪伦写下了那首《Diamonds and Rust》。

齐豫翻唱过《Diamonds and Rust》这首歌,也曾说过这样一段话:“这是一首隐喻连篇的杰作,人物应该是鲍勃·迪伦和琼·贝兹,钻石象征着坚定和闪闪发光的过往,铁锈代表着变质和时间的痕迹。”两个人从相遇相知,到渐行渐远,再到沧海桑田,操控者不是本人,是命运。

03、“我”和“我”:《缓步》与《双河》里的男主人公

读《缓步》,不免让人想起班宇的另一篇小说《双河》,收录在他上一本小说集《逍遥游》里。这两篇小说,看上去有些相似的人物形象:落魄的单亲父亲、早慧又不失天真的女儿,未曾直接出现却贯穿全篇的“独立女性型”前妻。这样的三个人物关系,经过不同的语言风格、叙事策略的加工,最终呈现出两个风格迥异的故事,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形态,陌生又熟悉。

主人公“我”仿佛身处不同平行宇宙,体验着不同的人生,但总有一些逃脱不了的宿命,如同小说里那句“生命本身存有的无可弥合的裂隙” ,简单而戏谑地来讲,也许是:跟谁在一起都得分开。《双河》里,“我”与女儿言言多年未见,但是她短暂的出现,无意中掀动了“我”原先的平静(暂且称之为平静),缓缓抹去雾霭,将“我”的人生全景突然清晰地展现眼前,好像也让“我”重新感受到了血缘的神奇之处,言言对“我”的重要性,超过了我曾经的想象……

而《缓步》里,从“我”尝试重拾生活秩序的那刻起,女儿木木一直陪伴在“我”身边,只有她,也只能有她。每一天,我们一起度过着无数个生活碎片,琐碎、日常、平淡,但蕴藏着“我”闷不吭声的努力,企图恢复正常生活的努力。在创作这篇小说期间,班宇越来越明确地感受到,他的创作生涯,似乎也需要一个缓步台,需要这样一个长长的平台,来重新梳理,并且重新认知“小说文学和写作之间,到底哪一种抵达方式,哪一种行动方式是更为确切、更有效的”。所以,他也很看重这篇小说,将《缓步》这篇小说,看作是对自己内心某一部分、情感方面的一种认知和探索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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